玄衣衙门黑漆兽头门首,赢瑜披着大紫玄衣袍,腰束螭纹玉带,面若寒霜首往诏狱行来。
曹纯忙执在一旁引道,那幽深牢廊,壁上油灯明灭如鬼眼,青砖地缝里渗出苔痕,竟似泼了陈年血锈。
忽闻铁链响处,西个锦衣郎君早瑟缩在木栅后,正是牛家孫哥儿、柳家斌二爷、马家年祥公子并王家仁哥儿。
那赢瑜袍袖一抖,坐上狱卒抬来紫檀太师椅。
"诸位倒是雅兴。"赢瑜冷笑,指尖轻叩扶手,"将神京城作跑马地,莫不是要效太祖开疆?"
王仁忙膝行两步:"殿下明鉴,那日实为..."
"实为赴胭脂阵罢!"赢瑜猛拍扶手,"且看尔等先祖那个不是英雄豪杰,到了你们这只把汗血宝马作了追花逐月的玩意儿!"
那马年祥欲要辩白,忽见曹纯在暗处阴阴一笑,昨日刑房景象蓦地涌上心头——那腌竖子抚着剐肉银钩细说:"此物名'玉女登梯',专治纨绔膏粱..."顿时脊梁骨窜起寒霜,到嘴的话生生咽回肚肠。
赢瑜霍然起身道:"西郊新设演武堂,明日辰时若少一人——"话锋陡转"便请诸位尝尝诏狱十八般点心!"言罢拂袖而去。
柳斌忙抓在铁栏告饶道:“殿下,我们昨日……”
却见曹纯慢悠悠踱到牢前:"各位爷可仔细着,昨儿不过几十棍子,臣说的那些'杏花雨''美人娇',还等着伺候呢。"
西人闻此,皆自咽了口口水,不敢在多言。
话说赢瑜离了诏狱,径往钟鼎楼来。
那林如海正倚着青玉案翻看卷宗,忽闻楼外环佩叮咚,抬头见赢瑜己掀了湘妃竹帘进来。
香菱忙敛衽施礼:“爷来了”
赢瑜径自落座如海身前,对林如海问道:“老师在此处睡的可好?”
林如海放下卷宗颔首:“难得睡个好觉了,醒来还能上你这钟鼎楼看些卷宗解解闷,稍后我要去贾府拜访你可要同去?”
赢瑜摇首回道:“倒是麻烦的很,我便不去了,到时给老师备车。”
说完转向一旁煮茶的香菱顽笑道:"菱丫头,这位林大人原是你师祖,还不奉盏雪顶含翠?"慌得香菱捧定钧窑月白盏,指尖颤处险些泼了茶汤。
林如海捻须莞尔:"几时学得收徒?既收了徒,怎让人家扫洒烹茶?"
赢瑜忽抚掌大笑:"这话须问林妹妹,她昨儿还说要教香菱作些新诗呢!"
小丫头早跪伏在地,鬓边玉簪颤巍巍晃着:"原是爷与小姐慈悲,容婢子在楼里讨个生计,断不敢以弟子自居......"
赢瑜摆手:“莫说什么婢子了,那拐子供认你原也是姑苏望族,西岁上元夜时被他掳去。
且看这颗朱砂记——"说着以折扇轻点香菱眉心,“那苏州甄府里被拐千金也有一颗。”
香菱闻言如遭雷殛,泪珠儿扑簌簌滚落衣襟。
赢瑜见此叹道:"可惜甄家遭祝融劫后,那家主携夫人投奔岳家,如今......"话锋一转望向林如海,"说来老师举荐复职的贾雨村,与甄府倒有段渊源。"
林如海手中茶盖"叮"地碰响盏沿:"雨村?"
"正是。"赢瑜凤目挑起,"当年世隐公赏识贾先生才学,赠银五十两助其赴考。更奇的是——"折扇忽指向啜泣的香菱,"这丫头的官司,偏又是贾先生判的。"
林如海手中茶盏搁在案上,半晌长叹一声:"昏愧了....."
赢瑜忙执壶给林如海斟茶:"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斟完茶又拿起折扇轻点香菱额头:"早说这楼里招了个爱哭的,偏不信。待苏州来人时,只怕要泪淹钟鼎楼了。"
"爷!"香菱猛然抬头,泪眼里迸出希冀:"可是我爹娘...我爹娘还在?"
你母亲己在途中。"赢瑜自怀中取出绣囊,"这是她托人捎来的长命锁,锁上刻着'英莲'二字,莫不是你的乳名?"
林如海起身,取过案上松烟墨帕递与以成泪人的香菱:“好孩子,且擦擦泪。”
待她哭声平歇,赢瑜轻笑:“快去洗把脸吧,倒成了只花猫。”
香菱忙拿手帕拭面,石榴裙裾扫过青砖地:"这便去!"话音未落,人己如粉蝶儿般翩跹转了出去出。
林如海坐回椅子轻叹:"这丫头命途多舛也是不易"
"正是这话。"赢瑜将扇坠上缠枝莲纹络子细细理顺,忽而凤目灼灼看向林如海,"依老师高见,在扬州城设个分卫那事,可使得?"
林如海茶盖轻抵茶盏:"你如今钱脉通达,既有西海钱庄作根基,又有十三行商船往来,恰似春蚕吐丝——"
赢瑜抚掌而笑:"到时少不得要老师费心了。"
"几时学得这般油嘴?可想好扬州让那个去?"林如海笑拈银须
赢瑜折扇轻拍手心:“让扬州一位有大夙愿的大师去。”
待日头正悬中天时,一乘青绸帷幔垂珠络缨络的朱轮车,由数名玄衣绣鸾卫簇拥着,辚辚碾过朱雀街青石道。
未至荣国府狮头铜环的朱漆大门,早有六名佩刀玄衣卫雁翅排开,唬得门前候着的贾府男丁往影壁两侧退了几步。
雕鞍未稳,早见绛红车帷轻掀,林如海径自下了马车。
贾赦贾政贾珍忙整冠上来,贾政执手笑道:"妹丈远来,风霜未改颜色。"
林如海长揖及地:"承蒙内兄挂念,如海身躯尚健。"
说话间贾琏宝玉等己行至阶前对如海行礼:“给姑父请安”
转过九曲游廊,垂花门下满头银丝的史太君倚着翡翠拐杖在等候。
林如海见状紧趋数步,整冠拂尘便要叩首,却被贾母颤巍巍扶住:"我的儿,何苦行这虚礼!"说着竟滚下泪来,染得松花色抹额上攒珠微颤。
荣禧堂内焚着百合宫香,贾母执定林如海右手坐于上首紫檀榻,王夫人亲自奉上定窑白瓷盏。
贾母拭泪笑道:"今日定要留你说说扬州风物,那也不许去了。"
林如海作揖:“都依老夫人的。”
一旁的黛玉奉了茶盏过来,如海接过捧来的缠枝莲纹海棠式茶盏:"玉丫头在京中这些时日,怕是没少搅扰老夫人清修。"
这是我的命根子!"贾母将黛玉揽在怀中,其削肩:“便是宝玉我也教他搬出了我的碧纱橱去,自要将这命根子日日看着才好。”
林如海望着窗外交错摇曳的竹影,眼底泛起泪光,唇角却噙着笑意:"早知这般,合该把玉儿锁在扬州宅里,省得她来搅闹老祖宗的清静。"
"你懂什么!"贾母抚着黛玉鸦青鬓发笑道:"自打这心肝进了府,宫里的鸾架都常常来往,岂是那些个公侯府邸能盼来的造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