驴车碾过结冰的路面，发出脆生生的碎裂声。叶盛阳后颈卡在车辕凹陷处，动弹不得，能清晰感受到驴车底板硌着肋骨的钝痛。但比起正在青铜化的右臂，这点疼痛竟显得亲切起来。
“黑子，香油。”他屈起尚能活动的左手，敲了敲车板。春康和秋满两个半大孩子正趴在车尾戳冰棱玩，沾着煤灰的指尖在阳光下折射出彩色光斑。黑狗娃攥着瓷瓶的手指突然痉挛，青花缠枝纹在颠簸中晃成重影。叶盛阳瞥见对方瞳孔里倒映的瓷瓶表面，那里面的香油波纹竟诡异地呈现出医院输液管的形态，他下意识摸向自己后颈，芯片状的凸起物正在发烫。
“你他娘别抖啊！”白灵萱夺过瓷瓶，琥珀色香油浇在包铁木轮上腾起白烟。混着冰碴的泥浆突然翻涌出暗红色泡沫，叶盛阳分明看见某块冰晶里冻结着金坚沌袈裟的碎片。车轮终于停止刺耳的呻吟，白灵萱带着草药香的发丝垂落在他鼻尖。叶盛阳望着她手腕内侧的月牙形烫伤，那是七天前在正德寺废墟，他为阻止这姑娘徒手扒开滚烫的功德碑香炉留下的。当时所有人都看见他发疯似的撕扯功德箱，可在他记忆里，分明是金坚沌的袈裟突然缠住了白灵萱的脖子。
“叶哥你胳膊！”黑狗娃突然指着他青铜化的静脉。那些蜿蜒的纹路正在吸收阳光，将皮肤下的血管映照成某种古老仪轨的线路图。叶盛阳想起三天前的雨夜，孙丹阳胸牌在闪电中显示的“147号”编码，与此刻血管突起的节奏莫名吻合。
吕戏班的唢呐声由远及近，班主吕文德脸上涂着半面关公妆，胭脂沿着皱纹沟壑淌到下巴。戏班驴车与他们并行时，叶盛阳嗅到浓烈的香灰味，这味道与正德寺坍塌时爆开的骨灰坛一模一样。戏箱缝隙里垂落的红色水袖随风飘荡，某截袖口残留着焦黑痕迹，像极了被焚烧过的ICU监护记录。
白灵萱忽然整个人压上来，温热的掌心捂住他正在异变的静脉。“别看天上。”她声音发颤，叶盛阳这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何时又开始仰望苍穹。云层缝隙间游动的光带，与孙丹阳消失时红绿灯的数据流过于相似。当他的指尖触到白灵萱后腰的硬物，姑娘突然触电般弹开。半块核桃大小的青铜残片从她衣摆掉落，叶盛阳看清上面蚀刻的“监护记录第47天”字样时，远处未化的雪堆突然传出CT机的嗡鸣。
“叶盛阳你醒醒！”白灵萱捧着他的脸强行扭转视线。在她背后的山坳处，某棵枯树突然迸发出绿色火焰，功德碑的残片在火光中组成孙丹阳胸牌的轮廓。黑狗娃拍摄用的手机屏幕泛起雪花，录像画面里的金坚沌正在撕扯他自己的袈裟，而现实中吕戏班的关公刀正劈开燃烧的经幡。
叶盛阳的青铜化蔓延到锁骨时，驴车突然剧烈颠簸。白灵萱跌进他怀里的瞬间，他看见姑娘领口内闪烁的银色吊坠，那分明是微缩版的正德寺山门，门环处刻着“147”的编号。她温热的眼泪滴在青铜皮肤上激出青烟，叶盛阳却恍惚看见孙丹阳的护士帽檐扫过便利店橱窗，监控录像里的自己正躺在ICU病床上抽搐。
当吕戏班的铜锣敲响第七声，叶盛阳突然抓住黑狗娃的腕子。对方手机镜头里，他看见自己后颈的芯片正在投射全息影像，那是孙丹阳举着监护记录本站在驴车前方，记录本封皮的火漆印正是此刻天边残阳的形状。白灵萱的指甲深深掐进他完好的左手背，鲜血滴在车板上凝成衔尾蛇图案。叶盛阳望着逐渐暗下来的天色，突然在渐起的夜风里闻到淡淡福尔马林味道。这气味与孙丹阳消失时的数据流气息交织在一起，让他想起那个总在幻象与现实交界处出现的疑问：如果监护记录真实存在，那个举着记录本的身影，究竟算是活着还是早己死去？
驴车停在一处背风的山坳时，暮色己经染红了溪边的芦苇。叶盛阳听着白灵萱的裙裾擦过结冰的草茎，她临走前把黑狗娃的手机塞进他完好的左手，屏幕里孙丹阳举着监护记录本的画面仍在循环播放。“这角度……”叶盛阳用拇指着手机边缘，录像里孙丹阳的胸牌始终被光斑遮挡，但当她转身时，白大褂后襟分明印着正德寺山门的飞檐纹样。
溪水流动声突然变得粘稠，他想起七天前在ICU醒来的那个清晨，监控探头转动时发出的，正是此刻芦苇折断的脆响。黑狗娃生火的动作顿了顿，火星溅到吕戏班的红漆戏箱上，烧出个指甲盖大小的窟窿。叶盛阳嗅到焦糊味里混着消毒水的气息，这味道与孙丹阳最后一次查房时，别在耳后的那支蓝墨水钢笔如此相似。他转动僵硬的脖颈，看见戏箱破洞处露出半张泛黄的医嘱单，墨迹洇开的“147”编号正在渗出血珠。
“叶哥喝口水？”春康递来的竹筒外壁凝着冰碴，内里却蒸腾着中药苦涩的热气。叶盛阳的舌尖刚触到水面，突然尝到心电监护仪电极片的金属味，这分明是那夜孙丹阳为他调整呼吸机时，袖口沾染的生理盐水气息。
芦苇丛传来布料拍打声，白灵萱正在石板上捶打染血的绷带。暮色将溪水染成暗紫色，每次棒槌落下都激起细小的荧光，那些光点聚成孙丹阳胸牌的轮廓，又在涟漪中碎成CT扫描图的横截面。叶盛阳的青铜纹路蔓延到耳后，他听到自己血管里传来医院走廊的电子播报声：“147号患者，请到3号窗口……”
“不对！”他猛地攥紧竹筒，热水泼在车板上腾起白雾。雾气中浮现出那夜急诊室的场景：孙丹阳的护士鞋踩过满地玻璃碴，鞋跟粘着的却不是药瓶碎片，而是功德碑的鎏金残片。当时监护仪报警声与此刻戏班的铜锣声重叠，叶盛阳突然意识到，孙丹阳转身时飘起的发丝，弧度与此刻燃烧的经幡分毫不差。
秋满抱着柴火经过驴车，怀里的枯枝上粘着几缕灰白毛发。叶盛阳瞳孔骤缩，那些毛发弯曲的弧度，正是孙丹阳消失那晚，监护仪导线在他手臂上勒出的印痕。孩子哼着童谣擦身而过时，他听见曲调里夹杂着呼吸机的节奏音，而歌词“狐狸嫁女”的最后一个音节，与脑电波监测器的滴答声完全同步。
白灵萱拧干最后一件血衣走回营地，发梢还滴着荧蓝色的溪水。当她俯身查看叶盛阳的伤势时，领口内的山门吊坠晃出一道银弧，叶盛阳在反光中看见自己躺在手术台上的倒影，无影灯的光圈里，孙丹阳正在往他静脉注射融化的青铜溶液。
“冷吗？”白灵萱把烘干的绷带缠上他脖颈，指腹擦过皮肤时带起细小的电流。叶盛阳盯着她手腕内侧的月牙形烫伤，那疤痕边缘的锯齿状纹路，与监护记录本的火漆印裂痕完全吻合。
篝火突然爆开几粒火星，他看见其中一粒悬停在半空，显出孙丹阳工牌上被磨花的证件照。吕文德在戏箱旁调试月琴，琴弦震颤的频率让叶盛阳后颈芯片发烫。当班主哼起《目连救母》的唱段时，叶盛阳的太阳穴突突首跳，那拖长的尾音里分明夹杂着孙丹阳念监护数据时的机械语调。戏箱缝隙垂落的红绸拂过他脚踝，绸缎上焦黑的“47天”字样正在吸收暮色，变得像监护仪屏幕般幽绿。
黑狗娃往火堆里添了把艾草，烟雾升腾成螺旋状。叶盛阳望着烟圈中心逐渐成型的数字“147”，突然听见白灵萱倒吸冷气，她掌心的月牙疤痕正在渗出青铜色液体，滴落时在石板上蚀刻出微型山门图案。
溪对岸未化的雪堆传来打印机工作的响动，叶盛阳数着这声音的间隔，竟与孙丹阳当年敲击病历键盘的节奏一模一样。
当最后一丝天光被山峦吞噬，春康从戏班驴车上搬下个陶瓮。揭开盖子的瞬间，叶盛阳闻到了ICU消毒液混着功德香的气息，而秋满掏出的木勺柄端，赫然刻着监护仪开关的标识符。两个孩子搅动米粥时，他看见每粒米都在篝火中投射出病历卡的幻影，漂浮的蒸汽里沉浮着孙丹阳的护士帽。
白灵萱突然按住他颤抖的左手，指腹压着正在渗血的衔尾蛇图案。叶盛阳在这一刻清晰感知到，有双冰凉的手正从自己青铜化的右肩胛骨里钻出来，那指尖带着孙丹阳常用的护手霜味道，轻轻搭在了他握着手机的掌心。
溪水对岸的枯树发出爆裂声，绿色火焰再次腾空而起。在火光将所有人的影子投在岩壁上的刹那，叶盛阳看见自己的影子多出一截护士帽的轮廓，而春康秋满捧着的陶碗里，米粥表面浮现出他插着呼吸管的倒影。
黑狗娃突然怪叫一声摔了手机，屏幕在雪地里继续播放着诡异的画面：录像里的金坚沌己经扯下全部袈裟，的后背上密密麻麻刻满了监护记录，而现实中的吕文德正用关公刀挑起燃烧的经幡，灰烬飘落处，满地都是印着“147”的药品锡纸。
炊烟在松林间织成薄纱时，春康秋满蹲在余烬旁吹亮火折子。两个孩子用树枝拨弄着陶瓮底部凝结的米脂，浑然不觉倒映在粥面的星空正逐渐扭曲成脑电波纹的图案。白灵萱擦净最后一件血衣上的荧蓝水渍，突然发现溪石缝隙里嵌着半枚变形的护士徽章。
“叶哥，张嘴。”春康捧着陶碗的手在抖，米汤沿着碗沿晃出细碎的金色涟漪。叶盛阳刚要吞咽，突然发现每粒米都在喉间投影出监护仪的波形图，而秋满袖口沾着的艾草灰，正随着喂食动作飘落成“147”的数字矩阵。
黑狗娃往火堆里扔了把松针，爆开的火星在白灵萱发梢凝成微型呼吸面罩的轮廓。叶盛阳别过头假装没看见春康后退半步的动作，少年鞋底碾碎的冰晶里，分明冻结着他青铜化手臂的倒影。
“让白姑娘回来吧。”叶盛阳用还能活动的左手敲了敲车辕，木纹里渗出的青铜液突然凝成孙丹阳胸牌的样式。秋满应声跑开时，他注意到孩子刻意绕开了自己投在雪地上的影子，那团青灰色的轮廓正在不自然地抽搐。
白灵萱回来时带着溪水的寒气，血衣甩在驴背上的瞬间，驴子突然发出类似心电监护仪的长鸣。她舀粥的手指顿了顿，叶盛阳看见米汤表面浮动的油花正拼凑出孙丹阳的护士证照片，而白灵萱腕间的月牙疤痕恰好遮住了照片的眼睛。
“吕班主说借咱们的火熬膏药。”黑狗娃突然插话，手里的柴枝戳破了粥面倒影。叶盛阳抬头看见吕文德脸上未卸的关公妆，胭脂在火光下像极了凝固的血浆。戏班众人抬着的紫铜药锅上，赫然刻着医院废弃氧气瓶的钢印。
吕文德盘腿坐在火堆旁时，腰间的玉佩发出CT机滑轨的摩擦声。“叶小哥这伤看着像旧疾？”他往药锅里撒了把香灰，腾起的烟雾里突然闪过孙丹阳调整呼吸机的残影。叶盛阳的青铜纹路应和着药锅沸腾的节奏明灭，恍惚间竟与ICU的呼叫铃频率同步。
白灵萱突然打翻陶碗，米汤在雪地上蚀刻出监护记录本的形状。叶盛阳伸手要扶，却见她脖颈后的山门吊坠正在吸收月光，门环处的“147”编号泛出幽绿荧光。
吕戏班的帮工们抬着药锅撤退时，叶盛阳分明看见锅底残留的药渣里混着心电导联线的碎屑。
夜风掠过松林时，叶盛阳数着白灵萱睫毛上的冰晶。那些六边形晶体里封印着孙丹阳不同角度的侧脸，每当篝火摇曳，就有个身影在冰晶中举起监护记录本。白灵萱往他怀里缩了缩，发间的草药香突然掺杂了福尔马林的味道。
“看那颗猎户座。”叶盛阳抬起完好的左手指向星空，话音未落就看见三连星的位置浮现出孙丹阳的工牌。白灵萱的呼吸扫过他正在青铜化的耳垂，温热气息竟让星图扭曲成脑部CT的横截面。当她的眼泪滴在叶盛阳锁骨时，泪珠里映出的却是手术室无影灯的圆形光斑。
远处传来枯枝断裂的脆响，叶盛阳的青铜手臂突然渗出淡蓝色液体。这些带着金属光泽的血液在雪地上蜿蜒，最终凝成微型监护仪的图案。白灵萱假装没看见春康秋满躲在戏班驴车后偷窥的眼神，把脸更深地埋进他尚存体温的胸口。
篝火渐弱时，叶盛阳注意到吕戏班的红漆戏箱正在吸收星光。箱体表面的蟠螭纹在暗处蠕动，逐渐排列成他病历档案的编号顺序。白灵萱沉睡中无意识他完好的左手，指甲划过皮肤时激起的细小电弧里，闪过孙丹阳最后一次查房时调整输液速率的画面。
当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叶盛阳发现自己青铜化的皮肤正在褪色。那些纹路退却时在雪地上留下焦痕，拼出的“监护终止”字样却随着太阳升高而蒸发。
黑狗娃收拾炊具的叮当声里，某只铁勺突然发出呼吸机报警的锐响，惊飞了溪边饮水的寒鸦。
白灵萱醒来时，正看见叶盛阳用树枝在冻土上勾画着什么。她假装整理衣襟，余光瞥见那些线条组成了正德寺山门的结构图，而门环位置画着的交叉符号，与昨夜护士徽章上的红十字完全重合。当她的影子遮住图案时，地面突然渗出带着药味的青铜液，转眼又渗入冰层消失不见。
溪对岸的松林里，某截挂着冰凌的枯枝突然坠落。在所有人低头喝粥的瞬间，那根枯枝在雪地上弹跳的轨迹，恰似监护仪上逐渐平缓的心率曲线。
叶盛阳咽下最后一口米粥时，喉间的灼热感让他想起孙丹阳消失那晚，呼吸面罩边缘泛起的同样温度。
吕文德临走前留下的膏药散发着诡异的香气，叶盛阳在药膏抹到伤口的瞬间，听见遥远的地方传来病历翻页的沙沙声。
白灵萱帮他系绷带时，发现他后颈的芯片温度降到了冰点，而晨曦中自己的山门吊坠，正将147编号的影子投在驴车辕木的裂痕处。
当戏班的铜锣声彻底消失在晨雾里，叶盛阳突然按住想要收拾餐具的黑狗娃。少年僵在原地，看着叶盛阳用青铜化的指尖挑起粥锅底层的焦糊，那些碳化的米粒正组成孙丹阳胸牌的轮廓，而锅沿凝结的水珠里，某个倒影正在撕碎监护记录本。
白灵萱把最后一件炊具塞进驴车时，听见身后传来冰层开裂的细响。她转身看见叶盛阳站在溪边，脚下蔓延的裂纹正形成脑电波的图案。晨光将他半边青铜化的身体照得通透，皮肤下血管的纹路竟与昨夜星图完全重叠。
黑狗娃突然吹了声口哨，惊起林间觅食的麻雀。在群鸟振翅的阴影里，叶盛阳看见某个模糊的身影举着木棒划过天空，那动作与孙丹阳当年举着镇静剂针管的姿势惊人相似。
当最后一片羽毛落地时，白灵萱发现溪水里的倒影比现实慢了半拍，仿佛隔着ICU的防菌帘在晃动。
叶盛阳望着眼前的一切，心中的疑惑愈发浓重。孙丹阳、正德寺、青铜化、监护记录……这些看似毫无关联的事物，却以一种诡异的方式交织在一起。他不知道自己身处的究竟是怎样一个世界，也不知道等待着自己的将会是什么。但有一点他很清楚，要想解开这一切谜团，就必须沿着这些线索继续追查下去。
白灵萱走到他身边，轻轻握住他的手。“别想太多了，我们总会弄清楚的。”她的声音轻柔却坚定，给了叶盛阳些许安慰。
叶盛阳深吸一口气，转身看向众人。“收拾东西，我们继续出发。”他的语气不容置疑，仿佛在这一刻，他己经下定了决心，无论前方等待着他们的是什么，都要勇敢地去面对。
众人开始忙碌起来，收拾好行装，准备再次踏上旅程。驴车缓缓启动，车轮再次碾过结冰的路面，发出熟悉的声响。叶盛阳坐在车上，望着前方蜿蜒的道路，心中默默想着：这一切的真相，究竟隐藏在何处呢？而他们又能否在这充满诡异与未知的旅途中，找到答案呢？
随着驴车的前行，路边的景色不断后退。叶盛阳的思绪却始终停留在那些神秘的线索上。他回忆着每一个细节，试图从这些破碎的画面中拼凑出一个完整的故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