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开封府行辕之内,灯火通明却难掩几分肃杀。
胤祐负手站在窗前,眺望着远方沉沉的夜空,眉头紧锁。
河南的局势,比他想象中更为复杂。
“爷,您歇会儿吧。”顾寒舟端着一杯参茶走了进来,轻声道,“王守财己经招供了不少,汝宁府的账目也与京城账册初步对上了。如今万事俱备,只等京城那边的旨意了。”
胤祐接过茶杯,却没有喝,只是轻轻着杯壁,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先生,你不觉得太顺利了吗?”
顾寒舟一怔:“爷的意思是?”
“从杨宗义到钱思继,再到恒通源和聚宝斋,我们几乎没遇到什么像样的抵抗。”胤祐眼中闪过一丝锐利,“他们就像是被人刻意摆在棋盘上的棋子,等着我们一个个去吃掉。你不觉得这背后有一只手,在故意引导我们吗?”
顾寒舟心中一凛。
他素来只专注于案件本身,顺藤摸瓜,却未曾如胤祐这般从更高处审视全局。
经胤祐一点,他顿时也觉得疑窦丛生。
“爷是担心我们查到的,只是他们想让我们查到的?”
胤祐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不全是。这些罪证确凿无疑,足以让杨宗义、钱思继之流万劫不复。但我总觉得,我们触碰到的还仅仅是冰山一角。”他沉吟道,“京城那位主使,既然能布下如此大的局,隐忍多年,绝非易与之辈。他会这么轻易让我们掀开底牌?”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刘明远一身戎装,快步走了进来,脸色凝重:“贝勒爷,顾大人,出事了!”
胤祐霍然转身:“何事惊慌?”
“卑职刚刚接到密报,今夜三更,有一伙不明身份的匪徒夜闯汝宁府衙大牢,似乎是想劫走王守财!”刘明远语速极快。
“什么?!”胤祐和顾寒舟同时色变。
王守财是目前他们手中掌握的,除了账册之外,最重要的人证,他若出事,许多线索便可能中断。
“人呢?可曾得手?”胤祐追问,声音己带上了三分寒意。
刘明远抱拳道:“幸好卑职早有防备,在汝宁府衙留下了双倍人手,由副将李虎亲自坐镇。那伙匪徒约有三十余人,个个身手矫健,出手狠辣,但似乎对府衙地形不熟,一番激战,被我军击退,留下七八具尸首,王守财安然无恙。”
胤祐稍稍松了口气,但面色依旧严峻:“可能查出对方来路?”
刘明远摇了摇头:“那些人都是死士,口中藏毒,被俘的几个当场就自尽了。从他们身上的衣物和兵器来看,不像寻常江湖草莽,倒像是受过专门训练的家奴私兵。”
顾寒舟沉吟道:“他们不是为了救人,至少不全是。若是真心想救王守财,以他们的身手和人数,应该会准备得更周全,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更像是一场试探,或者说警告。”
胤祐冷笑一声:“试探?警告?好大的胆子!看来,我们是踩到某些人的痛脚了。”他眼中寒光一闪,“传令下去,将王守财秘密押解至开封,严加看管!另外,彻查那些刺客的身份,就算掘地三尺,也要给本王查出蛛丝马迹!”
“是!”刘明远领命而去。
书房内恢复了寂静,烛火跳动,将两人的身影拉得细长。
顾寒舟轻叹道:“爷,看来京城那位,己经开始反击了。这一手,是想给我们一个下马威,也是想看看我们的应对。”
胤祐踱到地图前,目光落在京城的位置,久久不语。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他们越是想掩盖,就说明我们离真相越近。寒舟,吩咐下去,让我们的人,也该动一动了。”
他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既然他们喜欢在暗处搅弄风云,我们就把这潭水,搅得更浑一些!我倒要看看,这水底究竟还藏着多少魑魅魍魉!”
与此同时,京城。
索额图府邸。
一名心腹幕僚匆匆步入书房,脸上带着几分异色:“中堂大人,我们安插在恒通源总号外围的人手,方才观察到一个可疑情况。”
索额图正对着一叠厚厚的账册发愁,闻言抬起头:“讲。”
这些日子,他的人几乎把恒通源翻了个底朝天,除了正常的商业往来,竟找不出半点与“玉麒麟”有关的首接线索,让他憋了一肚子火。
“今日午后,有一辆不起眼的青布马车停在恒通源总号后巷,车上下来一人,戴着斗笠,看不清面容,与票号内出来的一名伙计在暗处交谈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随后递过一个小巧的檀木盒子,便匆匆离去了。”幕僚禀报道,“我们的人盯上了那个伙计,发现他并未将盒子交予大掌柜,而是悄悄藏匿了起来。待他下值后一路尾随,发现他并未回家,而是去了城南一处偏僻的宅院。”
索额图精神一振:“哦?那宅院是何人的?”
“回大人,那宅院似乎是辅国公阿尔松阿府上的一处外宅,平日里颇为隐秘,少有人知。”幕僚的声音有些迟疑。
阿尔松阿?
索额图眉头紧锁。
此人虽是宗室辅国公,但素来低调,与朝中各派都无甚深交,怎么会牵扯进恒通源的案子?难道是……
“盯紧了那个伙计和那处宅院。”索额图当机立断,“但切记不可打草惊蛇,本官要知道那个盒子里装的是什么。”
阿尔松阿……
平日里装得与世无争,莫非也是一条暗藏的毒蛇?
若能从他身上撕开一道口子,倒也不失为一件功劳。
另一边,明珠府中。
左都御史赫尔德与右佥都御史萨穆哈正联袂向明珠汇报。
“明相,”赫尔德拱手道,“属下等依照贝勒爷送来的账册脉络,逐一排查京中官员与恒通源的资金往来,发现了一个有趣的现象。”
明珠呷了口茶,不动声色:“讲来听听。”
萨穆哈接口道:“我们发现,除了杨宗义等己知的贪腐官员,还有几笔数额不大的银钱,通过恒通源的数个隐秘账户,最终流向了……翰林院侍读学士,伊尔根觉罗·常升的府中。”
“常升?”明珠微微挑眉。
此人乃是科甲出身,为人清正,在翰林院中颇有才名,只是不善钻营,故而官阶不高。
他怎么会和恒通源扯上关系?而且数额不大,倒不像是贪腐。
“正是此人。”赫尔德道,“常升此人,平日里除了俸禄,并无其他进项,却偶会在一些古玩字画上有所花费。我们暗中查访,发现他近期购入了几件宋版书和前朝名家字画,其价值远超他俸禄所能承担。而那些银钱的来源,恰好与恒通源那几笔可疑款项的时间和数额大致吻合。”
明珠放下茶杯,眼中闪过一丝精光:“翰林院……常升……有点意思。”
索额图那老匹夫定然是在恒通源的外围打转,想抓什么现行。
他却不知,真正的线索往往隐藏在这些看似不起眼的角落。
这常升,或许就是玉麒麟在清流文臣中布下的一颗闲棋冷子。
若能从他身上打开缺口,说不定能挖出更深的东西,而且,还能避开索额图的视线。
他沉吟片刻,对二人道:“此事非同小可。常升虽官位不高,但毕竟是翰林清贵,没有确凿证据,不可轻动。你们派人仔细盯着他,查清他与恒通源的真实联系,以及那些银钱的真正用途。记住,要隐秘,要耐心,本相要的是一击必中!”
“属下遵命!”赫尔德与萨穆哈齐声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