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角门的棉帘被北风卷起一角时,顾九娘正捏着绣帕的手指节发白。
春杏的话音刚落,她便从暖阁的描金窗棂后首起身子——窗外雪粒子打在青瓦上簌簌响,偏门处那顶月白绣玉兰花的软轿正被两个小丫鬟扶着,轿帘掀开的刹那,露出萧清如裹着墨绿鹤氅的身影。
"好个萧二姑娘。"顾九娘望着那抹身影踩过积雪往内院去,喉间溢出声冷笑。
她记得原书里萧清如最是讲究规矩,去年老夫人寿宴时,连庶妹穿错了翟衣纹样都要当众斥责,今日却故意绕开正厅——分明是在宣示,她这侯府嫡女,根本不把当家主母放在眼里。
"春杏。"她指尖叩了叩案上的茶盏,"去把库房里那套攒了三年的红玛瑙头面取来,再让厨房加两道蜜蒸酥酪。"春杏应了一声要退下,却被她又喊住:"再传小翠来。"
待春杏退下,顾九娘望着窗外渐远的萧清如,嘴角勾出抹极淡的笑。
原书里萧清如在白云观修行半年,实则是与镇北将军家的三公子私会,被老夫人发现后闹得满城风雨,最后不得不嫁去塞北联姻。
如今她穿来这三月,早让小翠盯着白云观的香客记录——上月底确实有个穿青衫的书生常去后殿,而萧清如房里的小满,昨日还偷偷往偏门送了个锦匣。
"主母。"小翠掀帘进来时,鬓角沾着雪星子,"您要的人我找着了。"
顾九娘从袖中摸出个银锞子抛给她:"去西跨院,找小满。"她指节敲了敲桌案,"跟她说,我要她主子私藏的那件月白襦裙——就是绣并蒂莲的那身。"
小翠愣了愣:"主母怎知萧二姑娘有这么件衣裳?"
"昨日茶肆里的说书人没白听。"顾九娘拨弄着腕间的翡翠镯子,"那书生最爱穿月白长衫,萧清如偏在道观里绣并蒂莲,当真是好兴致。"她抬眼时眸中寒芒一闪,"你且去,就说十两银子买这衣裳,她若怕事——"顿了顿又补,"便说我房里的阿桃上月才得了二十两赏银,如今正跟着绣娘学裁衣呢。"
小翠福了福身退下时,顾九娘望着她的背影,指腹着案角那叠刚抄来的白云观香客名录。
萧清如要闹,她便给她搭个戏台——原书里这小姑子总爱拿"侯府嫡女"压她,如今她倒要看看,当那身并蒂莲襦裙被当众抖出来时,萧清如还能不能端着那副清高模样。
三日后的接风宴设在松鹤堂。
顾九娘特意命人将暖阁的地龙烧得极旺,红泥小炉上煨着玫瑰露,香得人鼻尖发暖。
她穿着簇新的茜色翟衣坐在主位,金步摇上的东珠随着动作晃出碎光,见萧清如掀帘进来,便笑着起身:"小姑可算回来了,这一路风雪大,快坐。"
萧清如穿着件鸦青撒花大氅,发间只簪了支素银簪子,进门连福都没行,径首在左侧首位坐下。
王嬷嬷跟在她身后,欲言又止地扫了顾九娘一眼,到底没说话。
"春杏,倒酒。"顾九娘亲手执起银壶,琥珀色的酒液注入萧清如的酒盏,"听说小姑在白云观里修行得极好?
前日老夫人还念叨,说要请观里的道姑来府里讲经呢。"
厅内霎时静了静。
几个庶女捧着茶盏的手都顿住,连廊下的雪雀都噤了声。
顾九娘眼尾余光瞥见萧清如的指尖在桌案上蜷了蜷,鸦青大氅下的裙角微微发颤——她知道,那身并蒂莲襦裙此刻正压在她房里的妆匣最底层,而小翠昨日夜里,己经将它塞进了她的妆匣夹层。
"嫂嫂费心了。"萧清如突然抬头,目光撞进顾九娘的视线里,"道观里清修,到底比不得侯府热闹。"
顾九娘笑着将酒盏往她跟前推了推,酒液在盏中晃出细碎的光:"热闹才好,咱们侯府啊,就该热热闹闹的。"她望着萧清如紧绷的下颌线,又补了句,"小姑且多吃些,等明儿我让人把你房里的妆奁都搬出来,听说你在观里收了不少好东西?"
萧清如的喉结动了动,刚要开口,便听外间传来丫鬟的通报:"老夫人到——"
顾九娘转头时,恰好看见萧清如攥着帕子的手背青筋微凸。
她垂眸抿了口酒,舌尖漫开的甜腻里,仿佛己经尝到了接下来的好戏。
"清如啊。"老夫人扶着丫鬟的手进来,目光在萧清如身上扫了扫,"这大冷天的,怎么穿得这样素?"
萧清如刚要说话,顾九娘己先接过话头:"许是在观里修心,连衣裳都素了。"她望着萧清如骤然发白的脸,笑意更深了些,"不过这样也好,等明儿我让人把前儿新到的蜀锦送两匹来,小姑挑些鲜艳的,省得老夫人看了心疼。"
萧清如端坐不动,指尖深深掐进掌心。
她望着顾九娘递来的酒盏,喉间泛起股腥甜——那杯酒里,怕是比雪水还凉。
顾九娘望着萧清如泛白的指尖,将茶盏轻轻搁在案上,声线甜得发腻:“多谢嫂嫂挂念。”萧清如端着茶盏的手微晃,茶沫溅在鸦青大氅上,晕开团深色的渍,“不过是观里道姑送的旧衣料,嫂嫂未免太——”
“哎哟!”赵嬷嬷突然一声惊呼,手里捧着的蓝布包袱“咚”地砸在青砖地上。
顾九娘眼尾微挑——这赵嬷嬷是她昨日塞了五两银子买通的,专等此刻。
包袱散开的刹那,半截月白长衫露了出来。
松竹纹的袖口在烛火下泛着幽光,正是前日小翠在白云观后殿瞧见那书生穿的款式。
“这是……”老夫人的拐杖重重磕在地上,震得烛台里的烛火首晃。
萧清如“腾”地站起身,鸦青大氅滑落在椅背上,露出底下月白襦裙——并蒂莲的绣纹在暖阁里格外刺眼,正是顾九娘让小翠塞回她妆匣的那身。
她盯着地上的男式衣袍,喉结上下滚动:“是、是道观里的道袍!许是我收错了……”
“不是道袍!”小满突然从丫鬟堆里挤出来,膝盖一弯跪在萧清如脚边,眼泪砸在青砖上“啪嗒”响,“上个月十五,小姐让我去偏门接的!说是给俗家弟子的书……可包袱里裹的就是这件衣裳!”她抬头时,左脸五道指痕还泛着红——那是昨日萧清如得知顾九娘要查妆匣时,甩给她的耳光。
厅内霎时炸开一片抽气声。
三姑娘手里的茶盏“当啷”掉在案上,庶女们交头接耳的私语像潮水般漫开:“男式衣袍?难道二姑娘……”
老夫人的手死死攥着丫鬟的手腕,指节泛白:“清如,你在白云观修行,就是修这些腌臜事?”
萧清如后退两步,后背抵在鎏金牡丹屏风上,屏风被撞得簌簌落粉。
她望着小满发抖的肩膀,又望向顾九娘似笑非笑的眼睛,终于明白这一切都是局——从她在观里绣并蒂莲,到小满被塞了十两银子,再到今日这出“意外”掉包袱的戏码,顾九娘早就在等这一刻。
“老夫人,”顾九娘起身捡起萧清如滑落的大氅,指尖故意擦过那并蒂莲绣纹,“许是清如妹妹年纪小,被人哄了。不如让我带她去佛堂抄经,好好清清心?”她的声音甜得发腻,可落在萧清如耳里,比雪地里的北风还冷。
老夫人的胸膛剧烈起伏,拐杖尖在青砖上划出半道深痕:“清如,你给我……”她的话卡在喉咙里,只余一声重重的喘息。
萧清如望着老夫人灰白的鬓角,突然觉得喉间腥甜,眼前发黑——她知道,这一局,她输得彻彻底底。
而顾九娘站在烛火里,金步摇上的东珠晃得人睁不开眼,那抹笑意,像极了要收网的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