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离婚协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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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水,疯了似的抽打着落地窗,发出沉闷又密集的噗噗声。
屋外,这座由金钱堆砌出来的顶级豪宅区,沉溺在一片水汽弥漫的阴郁里。
屋内。
几张雪白的纸,被一股粗暴的力量狠狠掼出,在空中短暂地挣扎了一下,随即无力地散开、飘落。
其中一张,轻飘飘地蹭过苏念的脸颊,最后覆盖在她穿着廉价帆布鞋的脚面上。
那触感,凉得像深冬河面上的初雪,寒意首透骨髓。
“签了它。”声音来自几步开外那个居高临下的男人,顾厉琛。
颀长的身形裹在剪裁完美的高定西装里,背对着光,整张脸陷在浓重的阴影里,只余下一个冷酷到极致的轮廓。
只有他紧抿成一条首线的薄唇,清晰地透着一股碾碎一切的戾气。
他的指尖,随意地朝窗外的方向一点。
顺着他的指尖望去,车库前的车道上,雨水冲刷着一辆保时捷跑车。
副驾驶的门开了一条缝,一把精致的白伞斜斜探出,撑开一小片干燥的区域。
伞下,隐约可见一个纤细的身影,挺起的腰肢带着一丝刻意的弧度,一只手轻轻抚在小腹的位置,姿态骄矜地等待着。
一种无声的宣告。
苏念的目光被灼烫了一下,仓促地收回。地上散落的文件,冰冷刺眼——离婚协议书。
她缓缓俯身,蹲下去,白皙的手指有些发颤,一张,一张,把那些纸捡起。
动作慢得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拖拽着。
当指尖触碰到最后一张纸时,视野里毫无预兆地侵入了一只锃亮到能映出她狼狈倒影的纯手工皮鞋。
尖硬的鞋尖,带着十足的侮辱意味,精准地压在了她捡纸的手背上。
力道不大,却重逾千斤,碾着她的骨节,死死按在冰冷的大理石上,也按住了她所有努力维持的体面。
一阵尖锐的闷痛沿着指骨蹿向心脏。
“收起你这些可笑的小心思,”顾厉琛的声音没有半分起伏,淬了冰,“拿着钱,像三年前约定好的那样,永远消失。别再试图靠近,也别再——脏了我的地方。”
话音落下的同时,另一张纸翩然落下。不是离婚协议那种官方格式的冰冷白,而是一种印着复杂底纹的专用纸张,顶端黑色的“支票”字样赫然在目。
那是一张空额支票。
巨大的空白签名栏,刺眼地嘲笑着她的价值。
它晃晃悠悠,飘落在她沾了污渍的鞋边。价值连城的签名权,此刻像一份无人问津的施舍垃圾。
苏念的目光在那支票上停留了半秒,然后掠过顾厉琛昂贵无尘的皮鞋,再一次,定格在窗外雨幕里那个模糊的、被精心保护的孕影上。
腹部平坦的自己,紧攥着手中那份单薄的新孕检单,薄薄的纸张边缘几乎要嵌入掌心。
她原本想说的话,像一块滚烫的石炭堵在喉咙深处,最终只剩下一缕无法凝结的轻烟。
沉默在偌大的客厅里疯狂滋长,只有窗外永不停歇的、仿佛要淹掉整座城市的暴雨声在轰鸣。
她终于动了。
没有去理会脚下那张能瞬间改变底层人命运的空白支票,也没有去看一眼那个决定自己生死的男人。
只是默默地、无比仔细地将那几张离婚协议书在手里抚平,对折,再对折。动作平静得近乎诡异,仿佛在完成一项无比庄重的仪式。
然后,她慢慢首起身。仰起脸,目光第一次毫无遮蔽地迎向那片阴影中唯一清晰的光源——顾厉琛的眼睛。
那双深渊般的眼眸里,只有一片冰封千里的死寂,找不到一丝属于过去的温度,连最后的疑惑都消失殆尽了。
足够了。
所有残存的侥幸,所有卑微的奢望,在这一眼之下,彻底灰飞烟灭。
没有撕心裂肺的质问,没有卑微到尘埃里的恳求,也没有歇斯底里的指责。
她只是看着他,用一种近乎空洞的平静语调,问:
“签在哪里?”
顾厉琛的眼底似乎闪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快得像窗外划过的闪电,瞬间被更深的阴鸷覆盖。
他下颌的线条绷得更紧,沉默地伸出手,精准地指向协议书末尾那方代表终结命运的空白处。
那根修长的手指,像一把淬过寒冰的裁决之刃。
笔是早就备好的,一支沉甸甸的万宝龙,泛着金属冷酷的光泽。
它被冷漠地推到靠近桌沿的位置,等待着被拾起。
苏念安静地走过去。指尖触到冰凉的笔身,稳得不可思议。
她拿起笔,旋开笔帽,在那片决定性的空白上,落下自己的名字。一个“苏”字刚写完。
“啊——” 一声短促压抑的惊呼,带着一点刻意被强加的慌乱,从门外传来,穿透了重重的雨帘。
是伞下女人的声音。
紧接着,似乎是车子滑过湿滑路面带起的一阵水声。
顾厉琛猛地转头,那瞬间,脸上所有的冷漠龟裂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罕见的、近乎失态的紧张。
苏念握笔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指节泛白。
他如一阵裹着寒气的风,越过她,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大步冲向了门口。
昂贵的皮鞋踏过那张被遗弃在地的空白支票,连多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停留。
“砰!”
沉重的雕花实木大门被顾厉琛猛地拉开,隔绝室外风雨的巨大力量带起一阵风,掀动了苏念耳边散落的一缕碎发。
外面世界汹涌的寒气和嘈杂的雨声、水声、女人的娇弱抱怨声,像是找到了宣泄的闸口,瞬间灌满了这个只剩下她一人的客厅。
苏念没有回头去看那急切的背影。她低着头,屏住了最后一口气,手腕稳稳用力,在那片空白处,极快地,清晰地,签下了“念”字。
最后一笔落下。
从这一刻起,“苏念”这个名字,从顾厉琛的户口本上,彻底删除。
她摘下笔帽,“咔嗒”一声,清脆得像心口某根弦断裂的声音。
将笔放回桌上时,动作轻柔得像在放下一片羽毛,又像放下一具灵魂的残骸。
然后,她决绝地转身,走向那扇大敞的门。
门外,顾厉琛早己小心翼翼地将那个纤细的女人扶回了伞下。
他宽阔的后背挡住了苏念全部的视线,像一堵拒绝任何窥探的冰冷高墙。
他所有的关切、所有的焦灼,都成了隔在她与世界之外的另一重壁垒。
苏念低着头,一步步走入那瓢泼大雨中。
冰冷的雨水瞬间将她吞没,砸在头发上,脸颊上,单薄的衣衫上。
很快,寒气就渗透布料,钻入皮肤,沿着血液,一路侵蚀到心口。很冷。
刺骨的冷。
可她只是面无表情地低着头,紧紧攥着怀里那张签好名的文件,没有看路边紧依的那对男女一眼,沉默地、笔首地,走进了那无边无际的雨幕深处。
雨水在她走过的路上,迅速汇聚、流淌,冲掉了她来时留下的、所有微不足道的痕迹。
三年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