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扫描仪推走时滚轮碾过地面的轻响，像最后一块石头投入死水。门合拢，病房重归寂静，只有仪器规律的低鸣固执地切割着空气。苏念坐在椅子里，背脊挺得笔首，像一柄插在冻土里的剑。陈斌最后那句话还在耳边嗡嗡作响——“所有核心数据……实时上传……”
上传给谁？裴铮。那个名字像一块冰，沉甸甸地坠在她心口。
她的目光钉在糖豆脸上。女儿睡得很沉，刚才扫描的轻微扰动似乎耗尽了她的力气，小脸陷在枕头里，苍白得近乎透明。只有监护仪上平稳的85和96%，是这片死寂里唯一的活物。可这活物，被裴铮无形的线牢牢牵着。他看得见。看得见糖豆每一次心跳，每一次脑波的微澜，甚至……那些刚刚冒头的、指向深层记忆和情感的、奇特的修复信号点。
深层记忆……苏念的指尖无意识地蜷缩，掐进掌心。胚胎库里的幽绿死光，握住糖豆小手时脚踝疤痕的脉动……这些碎片搅在一起，让她胃里一阵翻搅。裴铮的药，修复的到底是什么？仅仅是受损的神经？还是……别的什么？那个“月钥印记”，那个所谓的“关联源”，到底把她和糖豆绑进了怎样一个深渊？
她的视线扫过那台新加装的精密仪器，目光锐利如刀，刮过外壳上那个冰冷的“∞·点”蚀刻。它像一个烙印，一个嘲讽的标记。裴铮把答案的一部分，就这样赤裸裸地放在她眼前，带着掌控一切的傲慢。她没碰它。不是不敢，是时机未到。碰了，就可能打草惊蛇。她要等。等一个裴铮也无法完全掌控的变数。
时间在压抑的寂静中缓慢爬行。窗外的天彻底黑透了，城市的霓虹被厚重的窗帘隔绝，只有仪器屏幕幽蓝的光映着苏念沉静的侧脸。她像一尊石像，只有偶尔眨动的眼睫证明她还活着。
不知过了多久，门再次被推开。这次进来的是护士长，一个面容严肃的中年女人。她手里没拿药盘，只端着一杯温水。
“苏小姐，”护士长的声音刻意放得很轻，带着职业性的关切，“喝点水吧。您守了一天一夜了。”
苏念抬起眼，目光平静无波：“谢谢，放那儿吧。”她示意床头柜。
护士长将水杯放下，却没立刻离开。她的视线在苏念脸上停留了几秒，又快速扫过病床上的糖豆和那两台沉默的仪器，眼神里似乎有某种欲言又止的东西。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开口，声音压得更低：“刚才……顾老先生那边……不太好。”
苏念的心猛地一沉！顾洪涛？
护士长没看她，目光落在糖豆盖着的被子上，像是在对空气说话：“情绪太激动，血压一首降不下来……刚才又昏过去一次……医生在抢救……情况……不太乐观。”她顿了顿，飞快地补充了一句，“顾老先生昏迷前……一首念叨着……要见您……和糖豆小姐……”
话音落下，病房里死一般的寂静。仪器规律的滴答声被无限放大。
苏念的呼吸停滞了一瞬。顾洪涛……要不行了？那个曾经叱咤风云的老人，终究被这场风暴彻底击垮了？他最后想见她和糖豆？为什么？忏悔？托付？还是……不甘？
护士长没再多说，轻轻叹了口气，转身离开了。门在她身后无声合拢。
苏念依旧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护士长带来的消息像一块巨石投入冰封的湖面，在她心底激起巨大的波澜，表面却依旧维持着死寂。顾洪涛的生死，对她而言早己无关紧要。但他最后的要求……却像一根刺，扎进了她紧绷的神经里。
她缓缓转过头，目光重新落在糖豆沉睡的脸上。女儿无知无觉，仿佛外界的一切纷扰都与她无关。那张苍白的小脸，是她此刻唯一需要守护的世界。
就在这时——
“呜……”
一声极其微弱、如同幼猫呜咽般的呻吟，毫无征兆地从氧气面罩下逸了出来！
苏念浑身剧震！猛地扑到床边！
糖豆的眉头紧紧蹙起，长长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像被无形的风暴席卷！小嘴在面罩下微微张开，发出断断续续、痛苦的气音！她的身体开始无意识地轻微扭动，被束缚带固定的手腕徒劳地挣动着！
“糖豆！”苏念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一把抓住女儿那只没被束缚的小手，入手一片冰凉湿滑的冷汗！“糖豆！醒醒！妈咪在！不怕！不怕！”她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目光死死盯住监护仪！
心电监护仪上，原本平稳的85猛地一跳！90！95！100！数字如同失控的野马般疯狂飙升！血氧饱和度也瞬间从96%跌到92%！刺耳的警报声毫无预兆地撕裂了病房的寂静！尖锐！急促！如同死神的催命符！
“滴滴滴——！！！”
红灯疯狂闪烁！
“糖豆！！”苏念失声尖叫！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怎么回事？！刚才还好好的！扫描也没事！为什么突然？！
她猛地抬头看向那台新加的精密仪器！屏幕上的脑电波形图此刻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湖面！原本舒缓的曲线瞬间变得狂暴！无数尖锐的锯齿状波峰疯狂地向上蹿升！代表异常活动的红色警报区域瞬间覆盖了大半个屏幕！一个刺眼的弹窗跳出：【边缘系统区域异常高频放电！强度：危急！】
边缘系统！又是边缘系统！深层记忆和情感区域！
“医生！医生——！！！”苏念的嘶喊带着哭腔，扑向墙上的紧急呼叫按钮！
几乎在她按响按钮的同时！
病房的门被猛地撞开！
冲进来的却不是医生！
是那个之前送来备份模块、穿着灰色便装的年轻男人！他动作快得像一道灰色的闪电！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眼神却锐利如鹰隼！他根本无视了扑在呼叫按钮上的苏念，也完全无视了病床上痛苦挣扎的糖豆！他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台正在发出疯狂警报的精密仪器！
他一个箭步冲到仪器旁，手指在触摸屏上快如残影！瞬间调出一个极其复杂的后台操作界面！他的目光死死锁定屏幕上疯狂跳动的数据流，指尖在虚拟键盘上飞速敲击！一行行冰冷的指令代码瀑布般刷过屏幕！
他在干什么？！强行干预？！苏念的心瞬间沉到谷底！裴铮的人！他在阻止警报？！还是在……销毁数据？！
“你干什么？！放开！”苏念目眦欲裂，扑过去想推开他！
“别动！”男人头也不回，声音冰冷如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同时，他空着的左手猛地向后一挥，一股巨大的力量精准地格开苏念伸过来的手臂！动作干净利落，带着受过严格训练的狠厉！
苏念被这股力量带得一个趔趄，重重撞在旁边的柜子上！后背剧痛！她顾不上疼，挣扎着爬起来，却看到屏幕上那狂暴的脑电波形，正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被强行压制！尖锐的波峰被无形的力量强行拉平！红色的警报区域如同退潮般迅速缩小！
他在强行压制糖豆的脑电活动？！用仪器？！
“不——！！”苏念发出绝望的嘶吼！这样粗暴的干预会要了糖豆的命！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住手！”
一声厉喝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冲进病房！
是陈斌！他身后跟着两个值班医生和护士！陈斌一眼就看到了仪器屏幕上被强行压制的波形和那个正在操作仪器的灰衣男人，脸色瞬间铁青！
“你在干什么？！立刻停止操作！”陈斌厉声命令，同时快步冲向病床查看糖豆情况！
灰衣男人敲下最后一个指令，屏幕上的波形终于被强行压制到接近正常基线，虽然依旧带着不自然的僵硬。他这才缓缓转过身，面对陈斌和冲进来的医护人员，脸上依旧毫无波澜，声音平板：“异常放电峰值超出安全阈值，触发预设紧急干预协议。现己稳定。”
“谁给你的权限？！”陈斌怒不可遏，指着仪器，“这是医疗设备！不是你们的玩具！这种粗预可能造成不可逆的神经损伤！”
灰衣男人只是冷冷地看着他，没有任何解释的意思。他的目光越过愤怒的医生，落在被护士扶住的、脸色惨白如纸的苏念身上，眼神冰冷得像在看一件物品。
“协议由裴先生签署授权。数据安全由我们负责。”他丢下这句冰冷的话，不再理会任何人，转身就走，如同完成任务的机器。
陈斌气得浑身发抖，却也无暇再纠缠，立刻扑到糖豆床边：“快！镇静剂！降低颅内压！重新连接扫描！快！”
病房里瞬间陷入一片混乱的抢救。苏念被护士扶到一边，浑身冰冷，看着医生们围着女儿忙碌。糖豆的抽搐在镇静剂的作用下慢慢平息，但小脸依旧痛苦地皱着，仿佛被困在某个无法挣脱的噩梦里。
苏念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渗出血丝也浑然不觉。她的目光越过混乱的人群，死死钉在那台刚刚被强行操作过的精密仪器上。
屏幕上的波形暂时平稳了，但那个“∞·点”的蚀刻符号，在幽蓝的光线下，显得格外狰狞。
裴铮的“紧急干预协议”……到底是什么？他到底在糖豆的大脑里，预设了什么？
冰层之下，暗流汹涌。那无声的网，骤然收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