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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念的手指,还残留着注射器冰冷的金属触感,微微颤抖着。
她将它轻轻放在糖豆枕边,那微弱的蓝色荧光似乎也随着女儿逐渐平稳的呼吸,变得柔和了一些。
做完这一切,她才真正感觉到身体深处涌上来的、如同潮水般的疲惫,几乎要将她淹没。
她缓缓地、极其小心地,在糖豆病床边的椅子上坐下,仿佛怕惊扰了这份来之不易的安宁。
椅子的硬木硌着酸痛的腰背,她却浑然不觉。
所有的感官,所有的注意力,都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牢牢系在病床上那个小小的身影上。
糖豆依旧在沉睡。药物和巨大的身体创伤消耗了她所有的精力。
小脸依旧苍白得像初雪,但眉宇间那层挥之不去的、如同阴霾般的痛苦和惊惧,似乎淡去了一些。
氧气面罩下,她的呼吸变得悠长而平稳,每一次微弱的起伏,都像羽毛般轻轻拂过苏念紧绷的心弦。
心电监护仪上,那绿色的数字稳定地跳动着——83。
虽然离健康的数值还有距离,但己经不再是悬崖边缘那令人心惊胆战的挣扎。
血氧饱和度也稳稳地停在95%,像一盏在风雨中重新亮起的、微弱却坚定的灯。
苏念伸出手,指尖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轻柔,拂开女儿额前被汗水濡湿的几缕栗色碎发。动作小心翼翼,生怕碰碎了这脆弱的平静。
她的目光贪婪地描摹着女儿沉睡的轮廓,从紧闭的眼睫到小巧的鼻尖,再到微微嘟起的、毫无血色的嘴唇。
只有在这里,只有看着糖豆,她体内那根被拉扯到极限、几乎要崩断的弦,才能稍稍松弛下来。
紧绷的神经一旦放松,被强行压下的记忆碎片便如同退潮后的礁石,尖锐地浮现出来。
胚胎库……那冰冷的、巨大的、散发着死寂绿光的空间……
无数悬浮在液体中的诡异人形……那扇沉重的橡木门……还有……
她低头,目光落在自己左脚踝内侧——那个小小的、陈旧的月牙形疤痕。
此刻它安静地藏在裤脚边缘,像一道被遗忘的密码。
裴铮……他到底是谁?他口中的“家”……是指那个地方吗?
那个如同地狱标本室的地方,会是“家”?荒谬感让她胃里一阵翻滚。
但那个符号……“∞·点”……还有疤痕被点亮时的奇异共鸣……这一切绝非偶然。
裴铮像是一个站在命运棋盘之外的棋手,精准地布下每一步,而她,连同糖豆、顾厉琛、林晚晚……都只是他指尖拨弄的棋子。
那张纸条……她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里面还藏着那张被揉皱的再生纸,以及上面沾染的、带着金属碎屑的褐色粉末。
钥匙……这疤痕是钥匙……它开启的,是糖豆的生路?还是通往另一个更深的陷阱?
她拿起放在膝上的那份文件——《RH(-)P型基因协同适配诱导剂 - 项目:新月》。
纸张很薄,却重若千钧。她翻开第一页,目光快速扫过那些冰冷的专业术语和复杂的分子式。
大部分内容对她而言如同天书,但几个关键短语反复出现:“月钥印记关联源”、“基因层面协同适配”、“诱导性修复”、“高度特异性”、“潜在排异风险监测”……
“诱导性修复”……是针对糖豆脑部的损伤吗?“高度特异性”……是指这药只对糖豆有效?
因为她是“关联源”?那“月钥印记”……苏念的指尖无意识地抚过自己的脚踝。
难道……自己和糖豆之间,存在着某种更深层次的、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的基因层面的联系?裴铮知道?他利用了这个联系?
这个念头让她不寒而栗。
她感觉自己正站在一个巨大的、黑暗的谜团边缘,脚下是深不见底的深渊。
裴铮的目的绝不仅仅是报复顾家那么简单。他想要的……似乎更多,也更可怕。
文件的后半部分,是极其详尽的用药说明和监测要求。
苏念强迫自己集中精神,逐字逐句地阅读。
剂量、注射频率、可能的副作用、需要配合的监测设备……每一项都要求精准无误。
这瓶蓝色的液体,是希望,也是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用好了,是救命的良药;稍有差池,可能就是催命的毒剂。
她必须弄懂它。为了糖豆。
时间在专注的阅读和守护中悄然流逝。窗外的天色由浓黑转为深灰,又渐渐透出一点熹微的晨光。
ICU里恒定的灯光模糊了昼夜的界限,只有监护仪上平稳跳动的数字,是唯一流动的时间证明。
病房的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一个穿着深灰色制服的男人无声地走进来,是裴铮的人。
他手里拿着一个便携式冷藏箱和一套精密的生命体征监测设备。
他没有说话,只是将冷藏箱放在指定位置,连接好监测仪的线路,然后调试了几个参数。
屏幕上立刻显示出糖豆更详细的实时数据,包括脑部活动的一些基础波形图。
做完这一切,他对着苏念微微颔首,便又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如同一个设定好程序的影子。
苏念看着那台新增加的仪器,屏幕上的曲线平稳地延伸着。
这算是裴铮的“售后服务”?还是更严密的监控?她无从得知,也无暇深究。至少,这设备能让她更清晰地看到糖豆的状态。
她重新将目光投向女儿。
糖豆的眉头似乎又舒展了一些,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像两只栖息的小蝶。
睡颜恬静,仿佛只是陷入了一个深沉的梦境。
就在这时,病房外传来一阵刻意压低的喧哗,很快又平息下去。
苏念的心微微一紧。是顾厉琛那边有结果了吗?她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指甲陷进掌心。
那个男人……那个她恨之入骨的男人……他怎么样了?
她强迫自己将视线重新聚焦在糖豆身上。无论顾厉琛是生是死,都与她无关了。
她现在唯一要守护的,只有眼前这个失而复得的珍宝。
过去的恩怨情仇,在女儿微弱却顽强的生命之火面前,都显得那么遥远而苍白。
她轻轻握住糖豆放在被子外的小手,感受着那温软的、带着生命力的触感。
指尖传来微弱的脉搏跳动,一下,又一下,坚定而执着。
“睡吧,宝贝,”她低下头,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呢喃,声音沙哑却无比温柔,“妈咪在这里。天快亮了。”
窗外的晨光,正努力地穿透厚重的云层,试图将一丝暖意洒向这个经历了漫长黑夜的冰冷城市。
病房内,只有仪器规律的滴答声,和母亲守护在女儿床前那无声却磅礴的爱意,在寂静中静静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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