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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权……”
这三个字,像淬了冰的毒针,狠狠扎进苏念的耳膜,瞬间麻痹了她所有的神经。她看着屏幕上那份冰冷刺目的协议扫描件,看着自己三年前亲手签下的名字——那个在绝望和屈辱中,只想尽快逃离顾家地狱时,颤抖着写下的名字——此刻竟成了卖掉自己骨血的卖身契!
“不……”一声破碎的呜咽从她喉咙深处挤出来,不是尖叫,是灵魂被碾碎时漏出的气音。她身体晃了晃,膝盖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重重砸在冰冷坚硬的地砖上。骨头撞击地面的闷响被巨大的耳鸣淹没。泪水决堤般汹涌而出,滚烫地砸在光洁的地板上,洇开一小片绝望的湿痕。
她不是没想过裴铮的冷酷,不是没想过糖豆身上谜团的黑暗。但当“所有权”这三个字,如此赤裸、如此冰冷地砸下来,将她视若生命的女儿彻底物化成一纸协议上的“标的物”时,那灭顶的荒谬感和锥心刺骨的剧痛,还是瞬间将她彻底击垮。
她猛地抬起头,布满血泪的脸扭曲着,看向病床上无知无觉的糖豆。女儿苍白的小脸陷在枕头里,眉头微蹙,仿佛在睡梦中也能感受到母亲此刻滔天的悲恸。那是她的糖豆啊!是她怀胎十月(不,是那场骗局!),是她用命去疼、去护、在泥泞里挣扎也要紧紧抱在怀里的女儿!是她黑暗世界里唯一的光!
可现在,有人告诉她,这光不是她的。她只是……一个温床?一个载体?一个被蒙在鼓里签了卖身契的……蠢货?!
“裴铮……”苏念的声音抖得不成调,每一个字都像在泣血,“你……你怎么敢……她是我女儿!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是我用命换来的!”她猛地指向那份协议,指尖因巨大的愤怒和绝望而剧烈颤抖,“那份协议……我根本不知道!我不知道那里面藏着这种东西!你骗我!你利用我的绝望!你……”
“签名是你的。”裴铮的声音依旧平稳,没有丝毫波澜,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他甚至没有低头看她崩溃的姿态,目光平静地落在糖豆沉睡的脸上,那眼神,像是在评估一件精密仪器的运行状态。“指纹是你的。公证程序合法有效。法律上,从你签下名字的那一刻起,她对‘新月’计划的归属权,就己确立。”
“法律?!”苏念像是听到了最荒谬的笑话,悲愤的泪水混合着绝望的嘶吼,“去他妈的法律!她是个人!是我的孩子!不是你的实验品!不是你的财产!”她挣扎着想爬起来,扑向裴铮,却被巨大的悲恸抽干了力气,只能徒劳地用手捶打着冰冷的地面,发出沉闷绝望的声响。
裴铮终于微微垂眸,视线落在她因用力捶打而迅速红肿破皮的手背上。那眼神里没有怜悯,只有一丝极淡的、近乎观察实验体应激反应的……审视?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盖过苏念的悲鸣:
“胚胎库的共鸣,只是序曲。‘月钥’的激活,诱导剂的修复,芯片的压制……这些力量正在她的大脑深处角力。它们共同作用的目标,是强行撕开那段被芯片深度封锁的原始记忆封印。”他的目光移向扫描屏幕上那几点冰冷的金属光斑,“那段记忆,是她作为‘新月’胚胎,在培育舱中被激活、被观察、被‘唤醒’的全过程。是她真正的‘出生’烙印。也是……通往‘家’核心区域的唯一精神坐标。”
家?又是那个地狱般的胚胎库?苏念的心猛地一抽,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她不要糖豆想起那个!不要她记得那些冰冷的液体和诡异的绿光!那会毁了她!
“不……你不能……”苏念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无助的哀求,“她会疯的!那些记忆会毁了她!她才三岁!裴铮!我求你……放过她……你要什么我都给你……我的命给你……别碰她……”
裴铮静静地看着她涕泪横流、卑微乞求的姿态,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冰封的湖面似乎微微波动了一下,极其细微,快得如同错觉。但那波动转瞬即逝,重新冻结成更深的寒潭。
“放过她?”他微微俯身,冰冷的吐息几乎拂过苏念被泪水浸湿的额发,声音低沉得如同深渊的回响,“芯片的压制是保护,也是束缚。当记忆的洪流冲破封印,没有‘家’的坐标指引,她的意识会在混乱的时空碎片里彻底迷失、崩解。芯片的紧急干预,只能救她一次。下一次记忆潮汐的反扑,强度会呈几何级数增长。没有坐标,没有归途,她的大脑会在瞬间被烧成一片废墟。”
他首起身,目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灯,穿透苏念绝望的泪眼,首抵她灵魂深处:
“苏念,你现在只有两条路。”
“要么,看着她的大脑在记忆的洪流中,被自己无法理解的‘出生’真相彻底摧毁。”
“要么……”他微微一顿,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砸在苏念摇摇欲坠的心防上,“……成为她的引路人。握住她的手,帮她找到那条被芯片封锁的‘回家’之路。只有抵达‘家’的核心,完成‘新月’的最终同步,她才能彻底摆脱芯片的束缚,获得真正的……自由。”
自由?用回到那个地狱来换取自由?苏念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脊椎窜遍全身,巨大的荒谬感和更深的恐惧让她浑身冰冷。
“回家……回那个鬼地方?”她喃喃着,声音嘶哑,“那算什么家?那是地狱!”
“对她而言,”裴铮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力量,“那是她意识诞生的原点。是锚点。是唯一能让她混乱的记忆和意识获得最终平静的地方。也是……”他的目光扫过苏念脚踝的方向,“……你‘月钥’印记被激活后,唯一能与之产生深层共鸣,将她从迷失边缘拉回来的坐标。”
他微微抬手,指向病床上沉睡的糖豆:“芯片的压制不会永远有效。下一次记忆冲击随时可能到来。她的时间,不多了。”
苏念顺着他的手指望去。糖豆小小的眉头蹙得更紧了些,仿佛在睡梦中也被无形的痛苦纠缠。氧气面罩下,呼吸似乎也变得急促了一分。监护仪上平稳的数字,此刻在苏念眼中,却成了无声的死亡倒计时。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裴铮的话像两条冰冷的锁链,一条锁着糖豆的毁灭,一条锁着通往地狱的“归途”。无论哪一条,都通向无边的黑暗。
她该怎么办?
苏念瘫坐在冰冷的地上,泪水无声地流淌。她看着女儿痛苦的小脸,看着裴铮冰冷如雕塑的身影,巨大的绝望如同沉重的巨石,压得她喘不过气。她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