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的晨雾还未散尽，苏瑶蹲在顾氏老宅对面的梧桐树下，指尖捏着昨夜写满疑问的名片。怀表在帆布包里发出规律的震颤，像某种隐秘的导航，指引着她望向雕花铁门内的爬山虎墙——那面墙在雾气里泛着幽绿，叶片上的水珠滚落成线，在地面汇集成“3:17”的形状。
七点零五分，黑色宾利驶出老宅。苏瑶看见驾驶座上的顾逸辰换了副银框眼镜，袖口露出的螺旋纹袖扣在晨雾中一闪而过。她攥紧背包带，想起昨夜他电话里那句“本该叫顾逸辰”，忽然意识到，这辆车驶向的方向，或许藏着“三重门”的第一重真相。
跟踪比想象中顺利。顾逸辰的车穿过老城区，在“时光匣子”古董店门口停了十分钟，再启程时拐进了城郊的旧工业区。苏瑶踩着积水跑过三个路口，看见锈迹斑斑的铁门上方，“沪城第三钟表配件厂”的木牌在风里摇晃，牌面背后，隐约露出半块“苏氏”的旧漆。
“果然和奶奶的钟表坊有关。”她贴着围墙蹲下，指尖抠进墙面上的爬山虎根须。墙缝里嵌着枚生锈的齿轮，齿纹竟与怀表内部的零件一模一样，边缘刻着细小的“SY”——是“苏氏”的缩写，也是她名字的首字母。
铁门“吱呀”打开的声响惊得她抬头。顾逸辰穿着深色风衣走出来，怀里抱着个牛皮纸袋，袋口露出半卷泛黄的图纸。他忽然停步，转身望向她藏身的方向，眉峰微挑——那个与她如出一辙的动作，让苏瑶猛地缩回阴影里，背包带刮过墙面，惊落几片爬山虎叶。
“周叔，去把后巷的监控死角再查一遍。”顾逸辰的声音传来，带着冷硬的命令感，“最近总觉得有人盯着。”
脚步声渐远。苏瑶数着自己剧烈的心跳，首到第十声“滴答”后，才敢探出头。铁门虚掩着，门缝里飘出陈旧的机油味，混着某种她熟悉的气息——雪松香水混着铁锈，正是昨夜电话里他身上的味道。
她掏出怀表，指针指向八点十七分，比正常时间快了半小时。表盖内侧的合影在晨雾中微微发潮，外婆的笑眼似乎在催促她前进。背包里，父亲的旧日记边角硌着她的腰，最后那页“顾老贼”的字迹仿佛在发烫——这里藏着他未说完的真相，藏着1995年那场大火的余烬。
穿过铁门的瞬间，怀表震颤加剧。厂房内的光线透过破窗洒落，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像无数个破碎的钟表盘。苏瑶踩着生锈的铁轨前行，注意到两侧的货架上堆满了旧零件：雕花的表壳、刻着常春藤的钟摆、甚至有半块与她手中相似的怀表，表背的螺旋纹缺了一角，像被暴力扯断的翅膀。
“第三车间，密码还是老样子。”顾逸辰的声音从前方传来，混着电子锁的“滴滴”声，“当年祖父把苏氏的设备藏在这儿，以为改个厂名就能盖住……”他的话被铁门关闭的声音切断，唯有“苏氏”二字在空旷的厂房里回荡。
苏瑶贴着墙根挪动，看见前方有扇加固的铁门，门缝里漏出暖黄的灯光。她蹲下身，从背包侧袋摸出奶奶的旧听诊器——当年奶奶用来听怀表故障的工具，此刻成了她窃听的武器。金属听头刚贴上铁门，对话声便清晰传来：
“顾总，林小姐今早去了老宅。”是个陌生的男声，带着讨好的意味，“她好像在查1995年的火灾档案，还有……苏瑶的身世。”
“让老陈盯着她。”顾逸辰的声音带着不耐，“告诉林婉清，有些旧事翻出来对谁都不好——尤其是她父亲当年在火场的‘巧合’。”
火场的巧合。苏瑶的指尖发冷，想起新闻里“店主夫妇离奇失踪”的报道，想起匿名短信里“藏着你父亲的骨头”。听诊器听头在铁门上滑了滑，她听见纸张翻动的声音，顾逸辰忽然说：“把苏建国的尸检报告再拿出来，当年法医说他死于急性心梗，但火场里找到的怀表……”
“怀表怎么了？”男声追问。
“表链扣环里嵌着块布料。”顾逸辰的声音低了下去，“纯棉质地，带着蓝白条纹——和我姑姑当年给孩子织的襁褓，一模一样。”
襁褓。苏瑶猛地捂住嘴。奶奶的木箱里，确实有块蓝白条纹的棉布，边角绣着常春藤，她一首以为那是自己小时候的包被。此刻铁门外的对话，却将这块布与父亲的死、与顾逸辰的姑姑联系在一起，像根线穿过二十年的迷雾，将两个本该无关的生命绑在同个死结上。
“顾总，您说当年那场火……会不会是苏建国自己点的？”男声忽然压低，“毕竟他手里有‘三重门’的钥匙，而您祖父想独吞……”
“闭嘴！”顾逸辰的声音骤然冷冽，金属物件砸在桌上的声响惊得苏瑶后退半步，听诊器“当啷”掉在地上。她慌忙去捡，却在抬头时，看见铁门上方的监控镜头正缓缓转向她的方向。
冷汗瞬间浸透后背。苏瑶转身就跑，鞋底碾过生锈的齿轮，发出刺耳的声响。身后传来铁门撞开的轰鸣，顾逸辰的声音混着脚步声逼近：“谁在那儿？站住！”
她冲进厂房深处，眼前是条堆满旧钟表的长廊，玻璃罩里的古董表在暮色中泛着幽光，像无数双眼睛在注视。怀表在包里疯狂震动，指针指向九点十七分，超前的时间让她想起梦里的倒计时——此刻的她，正踩在“三重门”的第一重门槛上，往前是真相，往后是深渊。
“苏瑶！”顾逸辰的声音突然变了调，带着某种慌乱，“别跑！这里的地板……”
话未说完，脚下的木板突然断裂。苏瑶尖叫着坠落，失重感中，她看见顾逸辰扑过来的身影，看见他眼中的惊恐，看见他指尖向她伸来，却在触到她手腕的瞬间，被掉落的横梁隔开。
“抓住我！”顾逸辰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带着从未有过的急切。苏瑶仰头，看见他趴在断裂的地板边缘，风衣下摆垂在她眼前，雪松香水味混着灰尘扑面而来。她伸手去够，指尖刚触到他的掌心，下方忽然传来“滴答”一声——是怀表落地的声音，在空旷的地下室里，像句沉重的叹息。
“下面有什么？”她的声音发颤，脚尖触到潮湿的地面。顾逸辰的眼神骤然收紧，他摸出手机照亮下方，白光照亮的瞬间，苏瑶猛地捂住嘴——地下室的墙上，密密麻麻钉着旧照片，其中一张泛黄的合影里，年轻的顾老爷子搂着外婆林月如，而站在他们中间的，是个穿中山装的男人，怀里抱着襁褓中的婴儿，襁褓边缘，露出蓝白条纹的布料。
“那是……我父亲？”苏瑶的声音破碎，“还有我……”
顾逸辰的喉结滚动，指尖在地板上敲了三下——那个她熟悉的、与怀表符号共振的节奏：“苏瑶，二十年前的暴雨夜，你父亲带着半块怀表来顾宅，想揭露我祖父的阴谋。但他不知道，那场火……”他忽然顿住，视线落在她脚边的怀表上，“你的表，和我祖父藏的半块，能拼成完整的‘三重门’图腾。”
地下室的风卷着灰尘吹来，吹起照片上的标签。苏瑶看见“1995.7.17”的日期，看见“苏建国、林月如、顾明修”的名字，看见自己襁褓中的照片旁，贴着另一张婴儿照——照片里的孩子后颈有块淡褐色的胎记，与顾逸辰的一模一样。
“我们……是同一天出生的。”她喃喃自语，忽然想起怀表内侧的“辰与瑶，生于同辰”，“但为什么……”
“因为当年的襁褓被调了包。”顾逸辰的声音带着苦涩，“我姑姑生下我后难产而死，你父亲抱着你去顾宅，想让我祖父承认两家的合作关系，却被卷入火灾。混乱中，奶奶把我塞进你的襁褓，让你父亲带你离开，而真正的顾逸辰……”他闭上眼，“死在了那场火里。”
苏瑶的世界轰然倒塌。脚下的怀表发出“咔嗒”轻响，表盖弹开，内盖背面的小字在手机光下清晰浮现：“当血脉相认，第一重门开。” 她终于明白为何顾逸辰对她的一切了如指掌，为何他的胎记、他的生日、他的怀表符号，都与她有着宿命般的呼应——因为他们本就是被命运绑在一起的双生子，是“三重门”计划里，最关键的两枚棋子。
上方传来脚步声，是顾逸辰的手下赶到。他忽然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拉上断裂的地板，掌心的温度烫得惊人：“明天中午十二点，带着怀表去顾氏老宅阁楼。”他塞给她张纸条，上面是串密码，“那里有你父亲的遗物，还有……当年火灾的监控录像。”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苏瑶盯着他眼底的红血丝，“你不怕我曝光顾氏的罪行？”
顾逸辰轻笑，指尖划过她腕间的表链：“因为我们的父亲，曾用命保护过彼此。”他顿了顿，看向地下室的照片墙，“而且你早就知道了——从你发现怀表指针快了半小时开始，从你梦见‘苏氏钟表坊’开始，你和我一样，都是被时光齿轮推着走的寻根者。”
远处传来汽车鸣笛，是林婉清的保时捷。顾逸辰的眼神瞬间冷下来，他扯下风衣盖在苏瑶头上：“从后门走，别让人看见。”转身前，他忽然低语，“苏瑶，你父亲的日记里，是不是写着‘顾老贼偷换了齿轮’？其实他没写完——被偷换的不是齿轮，是……”
“顾总！林小姐找您！”手下的声音打断他的话。顾逸辰最后看了她一眼，转身时，风衣下摆扫过她的脚踝，留下片带露的爬山虎叶——叶片边缘的缺口，与她怀表背面的螺旋纹，恰好吻合。
苏瑶攥着纸条躲在后门，听着顾逸辰与林婉清的对话渐远。怀表不知何时停止了震动，指针指向十点整，与正常时间的差距，刚好是她与顾逸辰相识的小时数。她低头看向纸条上的密码——“19950717”，正是火灾发生的日期，也是两个本该不同的人生，被迫交叠的起点。
走出工业区时，晨雾己散。苏瑶看见自己映在积水里的脸，发间缠着片爬山虎叶，像顶小小的冠冕，加冕在真相的废墟上。她知道，明天的顾氏老宅阁楼之约，将是“三重门”第一重的正式开启，而门后藏着的，或许不仅是父亲的死因，更是她与顾逸辰，被调包的人生，和永远无法愈合的血缘伤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