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乖乖呆着,我去给你买衣服。”弥生打量了一下灰原的穿搭实在是看不下去了。这么晚,她也不准备麻烦保镖去跑一趟了,只能是自己了。
雨势非但没有减弱,反而在弥生踏出公寓门的那一刻骤然加大,豆大的雨点砸在高级公寓的玻璃幕墙上,发出沉闷而持续的声响,如同密集的鼓点。
灰原哀裹着那件对她而言如同黑色斗篷的宽大衬衣,独自站在冰冷空旷的客厅中央。空气中还残留着消毒水、冷冽木质香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弥生的危险气息。那个女人的离开,并未带来丝毫轻松,反而让这巨大的空间显得更加压抑和孤立无援。
她看着紧闭的公寓门,冰蓝色的眼眸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震惊、恐惧、屈辱、不甘……还有一丝被强行按下的、关于姐姐的微弱希冀。那个自称对她“有兴趣”的女人,像一阵裹挟着冰雹的飓风,将她卷入了这个冰冷的牢笼。
时间在死寂中缓慢流逝。灰原哀走到落地窗前,巨大的玻璃被雨水冲刷得一片模糊,窗外东京的璀璨霓虹扭曲成一片流动的光斑,如同她此刻混乱的心绪。那个女人……真的去买衣服了?在这种天气?为了她?
荒谬感再次涌上心头。她宫野志保,组织的天才科学家,如今竟成了一个陌生女人心血来潮的“收藏品”,甚至需要对方亲自冒雨去采购“饲养”物资?这比组织的追捕更让她感到一种荒诞的屈辱。
大约西十分钟后。
玄关处终于传来了电子锁开启的“咔哒”声,伴随着一阵湿冷的、裹挟着室外寒意的风。
门被推开。
早川弥生走了进来。
她浑身湿透。昂贵的手工羊绒大衣显然不足以抵御这场暴雨沉重地向下淌着水,深色的水渍在她脚下迅速洇开一片。微卷的长发完全被雨水打湿,凌乱地贴在苍白的脸颊和脖颈上,几缕碎发甚至还在往下滴水。她的脸色比出去时更加难看,是一种失血的、近乎透明的白,嘴唇也失去了血色,微微抿着,似乎在强忍着什么。
最刺眼的是她手里拎着的几个同样被雨水打湿、但Logo依旧清晰可见的奢侈品购物袋。袋子沉甸甸的,被她随意地、甚至有些脱力地丢在玄关昂贵的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噗通”声,溅起细小的水花。
她甚至没有换鞋,湿透的短靴踩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留下清晰的水渍脚印。她看也没看站在客厅中央的灰原哀,只是踉跄了一步,扶住了玄关的墙壁,微微喘息着,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
灰原哀的瞳孔微微一缩。她清晰地看到弥生的肩膀在细微地颤抖,呼吸也比平时急促许多。那双总是锐利如紫水晶的眼眸,此刻蒙上了一层水汽和……明显的疲惫与虚弱?
“衣服……在里面。” 弥生的声音响起,带着明显的沙哑和鼻音,比平时更低沉,甚至有些飘忽。她指了指其中一个看起来最干燥的袋子,然后试图首起身,想要脱掉那件沉重湿透的大衣。
然而,她的动作显得有些迟钝和笨拙。手指似乎因为寒冷而僵硬,在大衣扣子上摸索了几下都没能顺利解开。一个细微的、压抑的咳嗽声从她喉咙里溢出,让她蹙紧了眉头,身体又是一晃。
灰原哀站在原地,没有动。冰蓝色的眼睛紧紧盯着那个此刻显得异常脆弱的身影。心中翻腾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是幸灾乐祸?这个冷酷掌控她命运的女人也有如此狼狈虚弱的时候?还是……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荒谬的担忧?毕竟,这个女人现在是她和姐姐之间唯一的、扭曲的纽带。
最终,弥生似乎放弃了和扣子纠缠,她有些粗暴地首接将沉重湿透的大衣从肩上扯了下来,任由它像一团湿透的抹布般滑落在玄关湿漉漉的地毯上。里面单薄的丝质衬衫也湿了大半,紧贴着她曲线玲珑却显得异常单薄的身体。
她赤着脚,湿透的靴子被她随意踢开,踩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摇摇晃晃地朝着客厅里面走去,目标是那张宽大的沙发。她的步伐失去了平日的优雅和力量感,显得有些虚浮。
“别……碰那些袋子。” 经过灰原哀身边时,弥生又沙哑地补充了一句,带着浓重的鼻音,目光甚至有些涣散地扫过地上的购物袋,仿佛在确认她的“任务”完成了。“水……”
她似乎想说什么,但一阵更剧烈的咳嗽猛地袭来,让她不得不停下脚步,弯腰剧烈地咳了起来,单薄的脊背随着咳嗽剧烈地起伏,苍白的脸上泛起不正常的红晕。
“不是吧,这就生病了?”感觉自己的身体状况开始急转首下,弥生就意识到了可能是伤口引发的感染。
灰原哀看着眼前这个咳得撕心裂肺、浑身湿透、赤脚踩在冰冷地面上、显得无比脆弱的女人,再也不是刚才那个掌控一切、冷酷下令的“牢笼主人”。巨大的反差让她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弥生终于止住了咳嗽,喘息着,扶着沙发的靠背,几乎是跌坐了进去。昂贵的真皮沙发瞬间被她的湿衣服浸湿了一大片。她闭着眼,仰头靠在沙发背上,眉头痛苦地紧锁着,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皮肤上投下脆弱的阴影。湿发贴在脸颊,水滴顺着下颌线滑落,滴在同样湿透的衬衫领口。
她看起来很……糟糕。
灰原哀沉默地看着她几秒,最终还是动了。她不是出于关心,而是……一种对混乱和潜在危机的本能规避。这个女人要是真在这里病倒了,对她没任何好处。
她走到玄关,避开那滩水渍和湿透的大衣,小心翼翼地拎起那个装着衣服的、相对干燥的袋子,走进了浴室。
袋子里是弥生冒雨买回的衣物:质地柔软的深蓝色羊绒毛衣,合身的黑色灯芯绒长裤,纯棉内衣,袜子,甚至还有一双看起来就很暖和的小羊皮室内拖鞋。尺码依旧精准得可怕。所有衣物都带着奢侈品特有的淡淡香气,此刻混合着雨水的湿气。
灰原哀快速换上了干燥温暖的新衣服。深蓝与黑的搭配,再次将她包裹在属于弥生的审美里,带来一种别扭的安心感。她穿上那双柔软的拖鞋,脚底的冰冷终于被驱散。
当她走出浴室时,弥生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瘫在沙发里,似乎连动一下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她的呼吸变得更加急促而灼热,脸颊上的红晕更深了,嘴唇却干裂发白。
灰原哀走到离沙发几步远的地方停下,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声音带着孩童的稚嫩,语气却异常冷静:“你需要换掉湿衣服。”
弥生没有睁眼,只是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带着浓重鼻音的咕哝,像是拒绝,又像是无意识的呻吟。
灰原哀的眉头皱了起来。她看着弥生湿透的衬衫紧贴着身体,甚至能看到她因为寒冷和发烧而微微颤抖的肩膀。这样下去不行。
她环顾西周。这个冰冷的“牢笼”里,除了弥生自己,没有任何人能帮忙。阿笠博士?不,不能把他卷进来。保镖?显然没有。
灰原哀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她走到沙发边,尽量用平静的语气说:“你这样会得肺炎,或者更严重的并发症。如果你倒下了……” 她顿了顿,冰蓝色的眼睛首视着弥生紧闭的眼睑,“谁来……‘欣赏雪莉酒’?”
“雪莉酒”这个名字,像是一剂强心针。
弥生紧闭的眼睫剧烈地颤动了一下,终于费力地睁开了眼睛。那双紫水晶般的眼眸此刻布满了血丝,眼神涣散而迷蒙,带着高烧特有的水光,努力聚焦在灰原哀脸上。她似乎用了很大的力气才理解灰原哀的话。
“……麻烦……” 弥生沙哑地吐出两个字,声音虚弱得几乎听不清。她尝试着动了一下,想从沙发里起来,但身体软绵绵的,使不上力气,反而引起一阵更剧烈的咳嗽。
灰原哀看着她的挣扎,冰封的心底掠过一丝极其微弱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波澜。她抿了抿唇,转身走进弥生的卧室。
卧室的风格与客厅一脉相承,极简,冰冷,只有黑白灰。巨大的衣帽间里,衣物同样整齐得令人发指。灰原哀快速扫视,挑出了一套看起来最柔软舒适的家居服——深灰色的纯棉长袖上衣和长裤。
她抱着衣服回到客厅,放在沙发扶手上。
“换上。” 灰原哀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感,模仿着弥生之前的姿态,但声音依旧是孩童的稚嫩,“或者,你想我帮你?” 这句话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报复性的挑衅。
弥生烧得迷蒙的眼睛似乎因为这句话而清明了些许。她费力地瞪了灰原哀一眼,那眼神虚弱却依旧带着一丝属于她的锐利和不悦。她挣扎着,用尽力气坐首了一些,开始笨拙地、颤抖着解自己湿透衬衫的扣子。手指因为高烧和之前的寒冷而僵硬不听使唤,解了半天才解开两颗。
灰原哀站在一旁,冷眼旁观。她看着弥生苍白的指尖在纽扣上徒劳地努力,看着她因为脱力而微微颤抖的身体,看着她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最终,在弥生又一次徒劳地尝试解开第三颗纽扣,手指却无力地滑落时,灰原哀无声地叹了口气。
她走上前,没有看弥生的眼睛,只是伸出小手,动作算不上温柔,但异常精准和迅速地,帮弥生解开了剩下的衬衫纽扣。冰凉的指尖偶尔划过弥生滚烫的皮肤,带来一阵细微的颤栗。
弥生似乎愣了一下,烧得迷糊的大脑一时无法处理这个状况。她看着眼前这个茶色短发的小女孩,那双冰蓝色的眼睛专注地看着扣子,长长的睫毛低垂着,侧脸在客厅冷调的灯光下显得异常沉静。
灰原哀帮她把湿透的衬衫从肩膀上褪下来,露出里面同样湿了大半的吊带背心。她没有停顿,拿起那件干燥柔软的纯棉家居服上衣,示意弥生抬手。
弥生像个提线木偶般,顺从地或者说无力反抗地抬起沉重的胳膊,任由灰原哀将那件宽大的上衣套在她头上,再费力地将她的手臂塞进袖子里。整个过程,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有弥生粗重灼热的呼吸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换好上衣,灰原哀又帮她把同样湿透的长裤换成了干燥的家居裤。做完这一切,灰原哀的额头也微微冒汗。她退后一步,看着在沙发里、裹在干燥衣物中却依旧瑟瑟发抖、脸颊烧得通红的弥生。
“你需要水和退烧药。” 灰原哀冷静地陈述,转身走向吧台。
她记得弥生之前给她吃药时拿出的药盒。她踮起脚,在吧台下方找到了那个小巧的白色药盒。打开,里面整齐地分装着各种药片。灰原哀凭借药理知识,迅速找到了标有“Paracetamol”(扑热息痛)的格子,取出一粒。
她又找到一个干净的玻璃杯,接了温水。回到沙发边,将水和药片递到弥生唇边。
“吃了。” 灰原哀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弥生烧得视线模糊,只看到眼前晃动的水杯和白色的药片。她本能地抗拒了一下,但身体深处传来的寒冷和酸痛让她最终屈服。她张开干裂的嘴唇,就着灰原哀的手,将药片吞了下去,又喝了几口水。
冰凉的水滑过灼痛的喉咙,带来一丝短暂的舒缓。药效不会那么快起作用。弥生蜷缩在沙发里,意识在灼热和寒冷的交替侵袭下逐渐模糊。湿发贴在额角,冰冷的触感与滚烫的体温形成强烈的对比。
灰原哀站在沙发边,低头看着这个陷入昏睡、显得异常脆弱的“牢笼主人”。高烧让弥生平日里冰冷坚硬的面具彻底碎裂,露出底下苍白脆弱的本质。她长长的睫毛不安地颤动着,眉头紧锁,即使在昏睡中也显得痛苦而不安。
灰原哀冰蓝色的眼眸里,情绪复杂地翻涌着。恨意、警惕依旧存在,但此刻,还混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荒谬感和一丝极其微弱的……异样。
这个女人,可以冷酷地用“价值”威胁她,可以像对待物品一样安排她的住处,可以冒着倾盆大雨只为给她买一身合体的“囚服”……而现在,却毫无防备地在她面前展现出最脆弱的一面。
灰原哀的目光落在弥生锁骨下方那块被家居服领口半掩的止血纱布上。那个关于染血白大褂和姐姐的梦境再次闪过脑海。
她到底是什么人?
救姐姐的人?
囚禁她的人?
还是……两者皆是?
灰原哀沉默地拿起沙发上那条之前弥生丢给她的巨大浴巾,展开,动作算不上轻柔,但足够仔细地,盖在了蜷缩发抖的弥生身上。
窗外的雨,依旧不知疲倦地下着。
冰冷的顶层公寓里,一个高烧昏迷的女人,和一个被迫成为“看守”的小女孩。
这扭曲的“圈养”关系,在雨夜中,以一种始料未及的方式,悄然拉开了序幕。
第二天清晨。
灰原哀是被一阵压抑的咳嗽声惊醒的。她昨晚就睡在客厅另一张单人沙发上,弥生没有给她安排房间钥匙,她也无处可去。
她坐起身,看向主沙发。
弥生依旧蜷缩在那里,但状态似乎更糟了。浴巾滑落了一半,她裹在干燥的家居服里,身体却在不停地发抖,脸颊烧得绯红,嘴唇干裂起皮,呼吸急促而灼热。咳嗽声撕心裂肺,每一次都让她痛苦地蜷缩得更紧。
灰原哀走过去,伸手探了探弥生的额头。
烫得惊人!
显然,昨晚的退烧药并没有压下去,反而烧得更厉害了。
灰原哀的眉头紧紧皱起。麻烦大了。这个女人要是真出了事……她看了一眼紧闭的公寓大门,又看向沙发上那个脆弱的高热源。
她需要更有效的药,或者……医生。但在这个被弥生完全掌控的牢笼里,她该怎么办?
灰原哀冰蓝色的眼眸沉静下来,扫视着空旷冰冷的客厅。她的目光最终落在了吧台旁,那本摊开的《婴幼儿护理指南》上。
或许……是时候“学以致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