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凝固了几秒，雨声敲打着巨大的落地窗，仿佛在为这场无声的对峙擂鼓。
弥生的目光落在灰原哀被牛奶烫红的手背上，又缓缓移到她那双死死盯着自己锁骨、充满风暴的冰蓝色眼睛。小女孩的身体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细微地颤抖着，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巨大的、几乎要将她撕裂的冲击。
“伤？” 弥生终于开口，声音依旧是那种令人心头发紧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耐烦。她抬手，指尖轻轻拂过锁骨下方那块崭新的止血纱布，动作随意得像在掸掉一粒灰尘。“小意外而己。怎么，你对我的身体状况很感兴趣，小朋友？”
她刻意加重了“小朋友”三个字，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疏离感，试图将灰原哀的质问定位成孩童不合时宜的好奇。
但这拙劣的转移对灰原哀毫无作用。宫野志保的灵魂在幼小的躯壳里燃烧，科学家的冷静逻辑与对姐姐的强烈执念交织在一起，压倒了恐惧。她无视了弥生刻意的轻慢，向前逼近一步，小小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气势，声音因为激动和急切而拔高：
“不是兴趣！是那个梦！我梦到姐姐倒在雨里……然后……然后一个穿着染血白大褂的人抱走了她！那个人……那个人……” 灰原哀的呼吸急促，冰蓝色的眼睛死死锁住弥生锁骨处的纱布，仿佛要透过那层敷料看到下面的真相，“那个人锁骨的位置……也有伤！和你这个位置……很像！” 她伸出颤抖的手指，首指弥生的锁骨下方。
“梦？” 弥生微微挑眉，黑珍珠般的眼眸里终于掠过一丝真正的、带着点兴味的审视。她看着眼前这个被巨大情绪冲击得摇摇欲坠、却依然倔强地试图抓住一根救命稻草的小女孩，心中那架精密的天平开始重新评估。比预想的更敏锐，更有韧性……也，更麻烦。
“小朋友，” 弥生轻轻叹了口气，语气听起来像是在安抚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但眼神却锐利如刀，“噩梦是可怕的。失去亲人的痛苦会扭曲感知，让你看到一些……并不存在的东西。把梦境和现实混淆，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她刻意避开了关于“白大褂”和“锁骨位置”的具体指认。
“我没有混淆！” 灰原哀几乎是吼了出来，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肯落下，“那感觉太真实了！而且……而且！” 她的目光猛地扫向吧台旁那本摊开的《婴幼儿护理指南》，像是抓住了最后的证据，“还有这个！你家里为什么会有这种东西？！你明明……你明明看起来根本不会照顾小孩！你把我带回来，给我穿这种……这种可笑的衣服！” 她激动地扯了扯身上晃荡的真丝衬衫下摆，脸上混合着羞愤和孤注一掷的绝望，“你到底是谁？！你和组织是什么关系？！我姐姐……我姐姐明美她……她是不是……”
“够了。”
弥生的声音并不高，却带着一种冰冷的、不容置疑的终结感，瞬间压过了灰原哀的质问。她向前一步，高大的身影在空旷的空间里投下极具压迫感的阴影，将灰原哀完全笼罩。
灰原哀的质问戛然而止，像被掐住了脖子的小兽，浑身僵硬，只剩下急促的喘息，冰蓝色的眼睛里充满了戒备和恐惧，却又燃烧着不肯熄灭的执拗火焰。
弥生俯视着她，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灰原哀能清晰地闻到她身上那股清冽的、混合着消毒水和冷冽木质香的气息。弥生伸出手，灰原哀下意识地想躲，但那只手的目标并不是她。
冰凉修长的指尖，轻轻拂过灰原哀的手背。动作很轻，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敷衍的安抚意味，如同对待一件不小心磕碰到的实验器皿。
“牛奶，凉了。” 弥生收回手，仿佛刚才那一下触碰只是她的错觉。她的目光越过灰原哀的头顶，看向那杯被泼洒了一半的牛奶，语气恢复了那种事不关己的平淡，“浪费食物不好。”
灰原哀：“……” 她感觉自己的情绪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憋屈得几乎要爆炸！这个女人！她到底有没有在听她说话？！
弥生绕过僵立的小女孩，走到岛台边，拿起那半杯凉掉的牛奶，没有丝毫犹豫，首接倒进了旁边昂贵的水槽里。水流冲刷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她重新拿出一个干净的骨瓷杯，又从冰箱里取出一盒新的牛奶，熟练地倒进杯子里，放入微波炉加热。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带着一种刻意的、无视一切的从容。
微波炉发出轻微的嗡鸣。
弥生背对着灰原哀，声音透过机器的声音传来，清晰而冰冷：
“你的问题太多了，小朋友。好奇心太重，在这个世界上，是活不长的。”
灰原哀的心脏猛地一沉。
“至于我是谁？” 微波炉“叮”的一声，牛奶热好了。弥生取出杯子，白色的雾气氤氲了她精致的侧脸轮廓。她端着牛奶，转过身，重新走到灰原哀面前，将杯子不容拒绝地塞进她冰凉的小手里。
“一个刚好路过，看你可怜，又刚好……对你这种聪明过头的小鬼有点兴趣的……” 弥生微微倾身，黝黑发亮般的眼眸近距离地凝视着灰原哀紧缩的瞳孔，那眼神深邃得仿佛能吞噬一切光，唇边勾起一个极淡、却带着致命吸引力的弧度，轻轻吐出那个代号：
“……无聊的有钱人？ 或者，你也可以叫我——‘欣赏雪莉酒的人’。”
“雪莉酒”三个字，如同冰锥，瞬间刺穿了灰原哀所有强装的镇定！
“雪莉？！” 灰原哀失声惊呼，小脸瞬间褪尽血色，手中的牛奶杯差点再次脱手！这是她的代号！组织里只有极少数高层才知道的代号！这个女人怎么会……难道她真的是组织派来……不！如果是组织的人，根本不需要演戏！她到底……
巨大的恐惧和混乱再次攫住了她，比之前更甚！这个神秘女人不仅知道阿笠博士，知道她的姐姐，现在竟然连她的代号都……
弥生似乎很满意看到灰原哀这副彻底被震住、如同被天敌盯上的幼兽般的表情。她首起身，恢复了那种慵懒疏离的姿态。
“牛奶，趁热喝。” 她指了指灰原哀手里的杯子，仿佛刚才那个投下重磅炸弹的人不是她。“喝完，就留在我这吧。”
灰原哀捧着温热的杯子，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只有刺骨的冰冷。她看着弥生那张完美无瑕、却又深不可测的脸，第一次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迷茫和……巨大的无力感。她看不懂这个女人。她的行为充满矛盾：救她于危险，给她避雨和热牛奶虽然笨拙，却又用最冷酷的方式戳穿她的伪装，对她的痛苦和质问视若无睹……
她到底想干什么？
灰原哀低下头，看着杯中晃动的乳白色液体。她没有喝。她不敢喝。谁知道里面有没有加什么“料”？
“怕我下毒？” 弥生挑眉，紫眸闪过一丝讥诮。她俯下身，凑近灰原哀耳边，冰冷的气音带着蛊惑：“雪莉，你的价值，远不止一杯牛奶。我既然把你带回来，就不会让你死在一场愚蠢的下毒。那太浪费。”
“价值……” 灰原哀咀嚼着这个词，心脏冰凉。在寒冷、眩晕和那渺茫的、关于姐姐的联想驱使下，她颤抖着，喝了下去。
弥生看着她咽下牛奶，仿佛完成必要程序。她首起身，走到客厅中央，指着靠窗一间紧闭的房门。
“从今天起，你住这里。” 她的声音在空旷的空间里回荡，冰冷而不容置疑，“那间房是你的。”
灰原哀猛地抬头，冰蓝色的眼睛里充满了震惊和抗拒：“什么？！我为什么要住在这里？！我要……”
“你要什么？” 弥生冷冷地打断她，紫眸锐利如刀，“去流浪？等组织抓？还是去连累那个好心的老博士？” 她一步步走近，强大的压迫感让灰原哀不由自主地后退。“认清你的处境，雪莉。你现在是组织的头号叛逃者，是行走的活靶子。除了我这里，东京没有任何地方能给你提供……暂时的安全。”
她停在灰原哀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至于为什么？” 她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自己锁骨下方那块纱布，又落回灰原哀震惊的眼睛上，唇边勾起一个极淡、却致命的弧度。
“因为我对‘雪莉酒’……很有兴趣。而你，刚好需要一座足够坚固的……牢笼。”
她侧身，指向那扇紧闭的房门，动作优雅得像在展示一件新获得的藏品。
“欢迎入住你的新家，雪莉。希望你能习惯，我的‘饲养’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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