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洞内的山风裹着瀑布轰鸣灌进来时,涪翁正盯着程高手中的绢帛发怔。
那卷刚显全本的《黄帝经》在他掌心震颤,像活物般轻蹭着他的指腹,连带怀里的"医道传承印"烫得几乎要灼穿衣物。
"师父?"程高的声音带着未褪的喘息,冰碴子从他发梢簌簌落进衣领,"这经卷..."
涪翁突然攥紧程高的手腕。
掌心刚触到绢帛,麻意便如细蛇顺着经脉窜上心头——那不是寻常古卷的陈旧气息,倒像有团被封印的活气在纸纹里翻涌。
他瞳孔微缩,指腹在绢帛边缘,那里的虫鸟篆竟随着他的触碰泛起淡金微光。
"收起来。"他猛地抽回手,从腰间摘下个绣着五禽戏的药囊,"用我去年制的避邪囊装着。"
王二狗凑过来,肿成馒头的手背蹭了蹭经卷边角:"这书还会动?
像我家老黄狗见着肉骨头似的。"
"比肉骨头危险得多。"涪翁扣上药囊绳结,指节因用力泛白,"当年天禄阁烧经时,我曾见《黄帝外经》残页上有类似纹路——那是上古医家封印术,锁的不是邪祟,是...传承。"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程高腰间的赤针囊,"留着慢慢看,眼下有更要紧的事。"
洞窟深处忽然掠过一阵阴寒气流,吹得程高手中的火折子忽明忽暗。
涪翁鼻子动了动,这气味他嗅得很——是千年前古墓里才有的腐土混着朱砂味。
他踢开脚边半块碎石,露出地面上若隐若现的凹痕:"跟我来。"
三人沿着凹痕往洞腹深处走了二十步,一道黑黢黢的石门便横在眼前。
石门上的铜环结着蛛网,门缝里渗出的寒气冻得王二狗打了个哆嗦:"这门...比我家地窖还冷。"
涪翁屈指叩了叩石门,指节发出空洞的回响。
他解下腰间玄针囊,抽出根泛着幽光的玄针,指尖在地面轻点七下,将针尾抵在第七个凹点上。
针身刚入石三分,他的眉峰便狠狠一拧——针尾竟在微微发烫,与方才经卷里的麻意同频震颤。
"门后有东西。"他压低声音,"阴寒里裹着火气,像...被封了许久的人。"
王二狗立刻从怀里摸出个陶瓶,瓶口还沾着他方才砸幻象时蹭的草汁:"用蚀骨散?
我今早新配的,能化青石!"
"省着点。"涪翁接过陶瓶,在门缝里撒了三指宽的药粉,"只消松动机关。"
药粉刚触到石门,便腾起淡绿烟雾。
程高握紧赤针挡在师傅身前,见石门上的铜环突然"咔"地转动半圈,门缝里渗出暗红色液体——不是血,是凝固的朱砂。
"退。"涪翁退后半步。
程高双手抵在石门上,臂筋暴起。
王二狗也凑过去帮忙,两人使力的瞬间,石门"吱呀"一声裂开条缝,霉味混着松香味扑面而来。
火折子凑近的刹那,三人同时屏住呼吸——石室内西壁刻满金色符文,中央立着座半人高的青铜鼎,鼎身铸着十二只衔尾玄鸟,鼎下地面的符阵正泛着幽蓝光芒。
"九宫封魂阵。"涪翁绕着鼎走了三圈,玄针在指尖转得飞快,"当年太医院典籍里说过,这阵专封活物灵识,用阵主气血养着,能保被封者百年不腐。"他突然停住脚步,针尖点在鼎耳的一处凹痕上,"鼎耳有针孔,是后人改过的阵眼。"
程高凑过来看:"师傅是说,这阵被人动过手脚?"
"不止动过。"涪翁将赤针对准针孔,"原阵用生门引气,现在生门被封,死门倒开了条缝——有人想放东西出来。"他手腕微抖,赤针"噗"地没入鼎耳,"逆阵!"
符阵光芒骤然大盛。
王二狗被晃得眯起眼,却见涪翁额角渗出冷汗,指尖的赤针正随着他的呼吸一起一伏。
程高突然发现师傅的影子在地上扭曲成奇怪的形状,像是有无数条细蛇顺着符阵纹路往鼎里钻。
"成了!"涪翁猛地抽回针,鼎身"嗡"地发出清鸣。
原本幽蓝的符阵开始褪色,鼎腹处慢慢浮出一道暗纹——是条盘着的蛇,蛇头正对着石室西北角的石壁。
王二狗刚要伸手摸暗纹,洞外突然传来破空声。
涪翁反应极快,反手将程高拽到身后,就见三支淬毒弩箭擦着程高耳际钉进石壁,箭尾羽毛还在颤。
"躲!"他大喝一声,转身时己摸出三根赤针。
最前面的黑衣蒙面人刚举弩,膻中穴便被一针点中,闷哼着瘫倒在地。
程高抽出腰间赤针,反手封了左边敌人的曲池穴;王二狗更机灵,抓出把"幻形散"撒向空中,霎时石室内腾起黄烟,敌人的喊杀声顿时乱了方位。
"暗门!"涪翁抓住程高后领,拽着他往暗纹方向冲。
王二狗跟着扑过来,怀里还揣着那袋蚀骨散。
三人刚贴近石壁,暗纹突然泛起红光,石壁"咔"地裂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
"进去!"涪翁推着程高先钻,自己断后。
他回头时正看见两个敌人从烟雾里冲出来,手中短刀泛着幽绿——是见血封喉的毒。
他甩动赤针囊,三根针分别扎中三人的合谷、足三里、风池穴,敌人顿时抱头蹲下,疼得满地打滚。
暗门在身后闭合的瞬间,程高的火折子"嚓"地亮起。
昏黄火光里,三人同时僵住——暗道两侧的石壁上,密密麻麻刻着画像。
最醒目的那幅足有半人高,画中人身穿西汉太医院的云纹官服,腰间悬着刻有"尚药"二字的玉牌,眉眼与涪翁有七分相似。
"张...张守正?"涪翁的声音发涩,指尖几乎要戳进石壁,"天禄阁烧的时候,他被埋在医典堆里...我亲手给他合上的眼。"
程高举着火折子凑近画像。
画中人的眼角有颗朱砂痣,正是当年太医院人人皆知的"张尚药痣"。
王二狗咽了口唾沫,小声道:"师傅,这画像...好像刚画不久,颜料都没干透。"
远处突然传来脚步声。"咚、咚、咚",像是有人拖着铁链在走路。
程高握紧赤针,指节发白;王二狗摸出最后半袋幻形散,手心里全是汗。
涪翁盯着画像中张守正腰间的玉牌——那玉牌的纹路,和他怀里"医道传承印"上的刻痕,竟分毫不差。
"走。"他扯了扯两人的衣袖,玄针在指尖闪着冷光,"不管是谁,敢动医道传承..."他的声音突然低下去,像淬了冰的针,"我便用这玄针,替他再合一次眼。"
脚步声更近了。
程高用火折子照向暗道深处,却只看见无尽的黑暗。
王二狗的幻形散袋子在手里攥得发皱,突然轻声道:"师傅,画像里张尚药的手...是不是在指什么?"
涪翁抬头。
画中张守正的右手虚虚拢着,指尖正对着暗道上方——那里有块石头微微凸起,刻着个极小的"针"字。
"咚——"
脚步声停在暗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