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高的火折子在暗道口被穿堂风卷得忽明忽暗,火光扫过石壁画像时,涪翁后颈的寒毛突然根根竖起。
"师父?"王二狗的声音带着颤音,他刚才分明看见画像里那人的眼角朱砂痣,在火光里像活了般跳动。
涪翁没答话。
他盯着画中人的眼睛——方才还沉静如旧的丹凤眼,此刻竟微微转动,眼尾扫过三人的位置。
他玄针"唰"地弹出,指尖掠过石壁上的"针"字,三枚细如牛毛的玄针分别扎进暗道西角的"天突""风府""气海""命门"穴。
"叮——"
石壁深处传来金属相击的轻响,接着是一声阴恻恻的冷笑:"李兄好手段,当年在太医院怎么没见你对我这般防备?"
程高的火折子"啪"地掉在地上,火星溅起又熄灭。
王二狗赶紧摸出火镰再点,昏黄光线重新亮起时,暗道尽头的阴影里,缓缓走出一个人。
是画像里的张守正。
可哪还有半分当年太医院首座的风采?
他身上的云纹官服泛着青灰,脖颈以诡异的角度歪向右侧,双眼泛着死鱼般的青白,每走一步,脚踝处都传来铁链拖地的"哗啦"声——正是方才三人听见的脚步声。
"张...张尚药?"程高声音发紧。
他曾听师傅说过,天禄阁大火那日,张守正为抢出最后一卷《黄帝内经》残篇,被坍塌的梁柱压在典籍堆里,是师傅亲手合上他的眼皮。
"尚药?"张守正突然咧开嘴,嘴角咧到耳根,露出泛黑的牙齿,"李柱国,你该叫我张衡——太乙真人座下,长生门首徒张衡。"
涪翁的手指深深掐进掌心。
当年太医院众人都知张守正字"平子",可谁能想到,这表面最恪守医道的御医长,竟私通民间邪教"太乙教"?
他想起天禄阁起火前那夜,自己在张守正案头瞥见的"太乙秘典"残页,想起大火中烧得只剩焦黑的医典,喉间泛起血腥气。
"你当年为求'长生丹',将医典抄本献予邪教。"涪翁的声音像淬了冰的玄针,"天禄阁那场火,是你引的吧?"
张守正的瞳孔骤然收缩成一条线,青白的眼珠里闪过几丝红芒:"那些破书能换我三百年阳寿,值!
李柱国,你若肯交出《针经》残卷,我还能向真人求个情——"
"住口!"涪翁玄针连弹,三枚针分别钉在张守正脚边的"涌泉""太冲""太白"穴,"当年你为试丹药拿死囚做活靶,我便该废了你的手!"
话音未落,张守正突然暴起。
他原本僵硬的躯体像弹簧般绷首,右手化作爪形首取涪翁咽喉,指缝间寒光闪烁——竟是两枚淬了毒的骨针!
程高惊呼一声就要扑上,却被涪翁反手拽到身后。
玄针囊在腰间震得嗡嗡作响,涪翁屈指一弹,一枚玄针破空而出,"噗"地扎进张守正右肩的肩井穴。
"啊——"张守正踉跄后退,右半边身子瞬间。
可他左手却仍不受控地抬起,指尖掐出诡异的法诀,口中念念有词:"三魂锁,七魄枷,太乙真人气如霞——"
"他被控魂了!"涪翁眯起眼。
借着程高重新亮起的火折子,他看见张守正脖颈处浮起青色血管,其中一根泛着银芒,从百会穴首贯丹田,"那银丝是控魂咒的引!"
程高立刻摸向腰间药囊:"师傅,灵犀针在这!"他取出一根半透明的玉针,针身流转着淡青色光晕,正是师傅用千年寒玉所制,专破阴邪束缚。
涪翁点头,玄针再次弹出,这次精准刺入张守正后颈的"大椎"穴:"按住他任督二脉交汇点。"程高立刻上前,左手按在张守正背心的"命门",右手持灵犀针对准那根银线。
张守正突然发出尖啸,青白眼珠里的红芒大盛。
他的身体开始剧烈震颤,银线在皮下凸起,像条活物般扭曲挣扎。
涪翁玄针连点,封住他"膻中""中脘"等大穴,额角渗出冷汗——这控魂术比他预想的更狠,竟将活人与死咒炼作一体。
"程高,进针!"涪翁大喝。
灵犀针尖端触及银线的刹那,暗道深处突然传来一声闷吼,像是野兽被激怒的低鸣。
张守正的身体猛地弓起,口中溢出黑血,银线在针下发出"嗤啦"的断裂声......
灵犀针与银线相触的刹那,张守正的身体像被抽去筋骨的蛇般扭曲,喉间发出指甲刮过青铜的刺耳尖啸。
程高掌心沁出冷汗,玉针尾端的青芒忽明忽暗,指尖能清晰感知到银线在针下挣扎的力度——那根本不是死物,倒像条被烫到的活蜈蚣,正拼了命往张守正百会穴钻。
"稳住!"涪翁玄针连点张守正"风池""天柱"二穴,指节因用力泛白,"这是控魂咒的引,断了它,他或许能醒!"
话音未落,银线突然爆出刺目白光。
程高眼前一花,玉针"嗡"地震颤,竟被震得脱手飞出!
张守正的身体重重砸在石壁上,青白眼珠里的红芒"唰"地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浑浊的清明。
他喉结动了动,血沫混着字句从嘴角溢出:"太乙...藏于...地下..."
"张兄!"涪翁踉跄上前,玄针囊在腰间撞出闷响。
他跪在张守正身侧,颤抖的手抚上那张被邪术扭曲的脸——这张脸他曾在太医院值夜时见过千百回,那时张守正总捧着《素问》抄本,说要给每个病症注上三则医案。
"柱国..."张守正突然抓住涪翁手腕,指甲几乎掐进肉里,"别信...他们说医典能换...换长生...可我连...连《灵枢》最后一卷都...都没摸过..."话音未落,他七窍同时渗出黑血,手指骤然松开,青白的眼珠缓缓闭合。
涪翁闭了闭眼,轻轻为他合上眼皮。
程高递来帕子,他却摆了摆手——张守正掌心里还攥着半块烧焦的绢布,边角绣着太乙教的云雷纹,正是当年天禄阁藏书的封缄。
"师傅..."王二狗蹲在暗道口,火折子映得他眼眶发红,"他...他刚才说的话..."
"他说太乙藏于地下。"涪翁将那半块绢布收进袖中,声音哑得像生锈的针,"当年天禄阁大火,我以为医典全毁了...原来有人早把它们转移了。"
程高突然蹲下身,指尖在张守正衣襟里摸索。
他摸到一块硬物,抽出来时,石壁上的火把刚好被穿堂风撩亮——是块青灰色玉简,表面刻着扭曲的云纹,凑近看能发现几处被刮擦的痕迹,像是有人刻意抹去过往字迹。
"这是..."涪翁接过玉简,指腹擦过刻痕,瞳孔骤然收缩,"这纹路是天禄阁的'藏典印'!
当年刘向大人为防典籍流失,每卷医经都要盖三重印,第一重就是云雷纹!"
程高凑过来看,见玉简上隐约有几条线,像山脉又像河道,末端标着个"谷"字。"这会不会是..."
"是《黄帝经》副本的藏匿路线。"涪翁指尖发颤,"当年太医院抄录的《黄帝内经》《难经》副本,本应藏在天禄阁最深处。
可大火后我翻遍瓦砾,连半片残页都没找到...原来被这'太乙教'偷运出来了!"
王二狗突然吸了吸鼻子,蹲下来扒拉地上的碎石:"师傅,有腥味!"他指腹沾了点潮湿的石壁,凑到鼻尖闻,"像...像血混着腐肉的味儿!"
涪翁的玄针囊突然剧烈震动。
他反手按住针囊,目光如刀扫向暗道深处——方才张守正出现的地方,此刻多了几滩暗褐色水渍,正顺着石缝缓缓蔓延过来。
"程高,护好玉简。"涪翁从针囊里摸出三枚赤针,针身泛着暗红光晕,"二狗,你嗅觉灵,走中间。
前面不止一个活人。"
程高立刻将玉简塞进怀里,另一只手握住腰间的灵犀针。
王二狗攥紧赤针,喉结动了动:"师父,会不会是...刚才那声闷吼的主儿?"
"不管是人是鬼。"涪翁玄针在指尖转了个圈,"敢动医典的,都得先过我这关。"
三人顺着玉简上的纹路往前挪,暗道越走越窄,石壁上的画像从医家先圣变成了青面獠牙的怪神。
王二狗的赤针突然亮起微光,他压低声音:"师父,左边石壁...在渗血!"
涪翁抬针一照,果然见左侧石壁有道细缝,暗红液体正从中渗出,在地上积成小滩。
更诡异的是,那液体里浮着些细碎的布片——竟是天禄阁特有的杏黄经袱!
"他们连经袱都烧不干净。"涪翁的指节捏得发白,"走快些。"
程高突然拽住他衣袖:"师父,前面有光!"
众人抬头,只见暗道尽头有团幽蓝的光,像极了磷火。
待走近些,才发现那光是从一扇石门的缝隙里透出来的,门楣上刻着三个古篆:"太乙藏"。
王二狗刚要伸手推门,涪翁突然按住他手腕。
老人的玄针悬在石门上方,针尾微微颤动——这是玄针境特有的感应,说明门后有活物,且气息与方才张守正身上的邪术同源。
"退后半步。"涪翁低声道,"程高,准备灵犀针;二狗,护住后背。"
程高点头,灵犀针在掌心亮起青芒;王二狗转身,赤针指向来时路。
涪翁深吸一口气,玄针精准刺入石门的"地户""天门"二穴——这是古代机关术里的"生死门",破了这两穴,石门自会开启。
"咔——"
石门发出沉响,缓缓向两侧分开。
门内涌出的风里,混着浓重的药香——不是寻常的艾草、麝香,而是带着金属味的腥甜,像极了炼丹炉里的血竭、朱砂混合的气味。
程高举着火折子照向门内,火光映出满墙的青铜灯台,台座上刻着太乙教的云雷纹。
最深处的石台上,摆着个半人高的青铜匣,匣身布满细密的针孔,正与涪翁《针经》残卷里记载的"九针藏典匣"一模一样。
"师父,那是..."程高的声音发紧。
涪翁却没答话。
他盯着青铜匣前的地面,那里有一排新鲜的脚印——鞋底沾着暗褐色的血渍,正是方才暗道里渗出来的那种。
"有人比我们先到了。"涪翁的玄针在指尖嗡嗡作响,"而且...还没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