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初遇与檐下灯影
1925年冬的雪粒子割得人脸生疼。
陆知航握着皮质手套的指尖还凝着未化的霜,黑色大衣下摆扫过火车站台的青石板时,怀里突然撞进团柔软的温热。
浅灰色旗袍领口沾着碎雪,发间茉莉香混着她急促的呼吸涌进鼻腔——她攥着被踩脏的裙摆抬头,鹿眼尾还沾着泪,却在看清他面容时猛地怔住。
这是顾婉宁第一次撞进他的世界。
他后知后觉发现自己竟忘了松手,掌心还攥着她一片脱线的裙角。
远处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她身后跟着两个穿马褂的彪形大汉,喊着“表小姐别跑”的粗哑嗓音惊飞了檐下栖雪的麻雀。
她浑身发颤,指尖偷偷勾住他大衣内衬,像抓住最后一根浮木:“先生……能带我躲躲吗?”
喉结滚动间,他听见自己低哑的应和。
雪越下越大。
陆知航带着她躲进站台旁的蒸汽房,铁锈味混着潮湿的暖意在狭小空间里漫开。
她蹲在墙角整理乱发,腕间银镯撞出细碎的响,他这才注意到她袖口磨出的毛边——原来传闻中顾府那位被宠上天的表小姐,逃婚时竟连件厚大衣都没来得及穿。
“我叫陆知航。”
他脱下大衣披在她肩上,皮革的温度裹住她发间的茉莉香,“从英国回来的。”
她抬头看他,睫毛上还凝着未化的雪:“顾婉宁。”
三个字落得极轻,却在蒸汽房的白雾里砸出细微的涟漪。
他看见她攥着大衣领口的指尖泛白,忽然想起下火车前在报童手里买的热栗子——此刻还揣在大衣内袋里,隔着布料都能感到温热。
指尖刚触到栗子壳,外头突然传来砸门声。
顾婉宁猛地起身,后背抵着斑驳的砖墙发抖。
陆知航转身时挡住她整个身影,开门前忽然将那袋热栗子塞进她手里:“烫,小心。”
话音未落,木门被粗鲁推开,风雪灌进来的瞬间,他己笑着揽住为首大汉的肩膀:“这位大哥,可是在找这位小姐?”
大汉愣神间,他指尖悄悄将一张银票塞进对方掌心:“顾府的婚事讲究的是你情我愿,强扭的瓜不甜——”
眼尾瞥见顾婉宁攥着栗子的手在发抖,他忽然加重了语气,“何况顾小姐己是我陆家的家庭教师,今日之事,还望行个方便。”
雪粒子扑在他金丝眼镜上,却遮不住眼底的沉定。
大汉盯着手里的银票犹豫片刻,终于拱手退开。
蒸汽房的门重新阖上时,顾婉宁忽然发现他大衣下摆己被风雪打湿,而她手里的栗子还冒着热气,外壳上似乎还留着他指尖的温度。
“谢谢……”
她仰头看他,睫毛上的雪恰好落在他手背上,“可我从未当过家庭教师……”
“现在当了。”
陆知航低头替她拂开额前乱发,指尖触到她冰凉的额头,忽然想起行李箱里那台新买的西洋相机——如果此刻按下快门,镜头里应该会映出她沾着碎雪的眼,和发间那朵被揉皱的白茉莉。
蒸汽房外,火车鸣笛声响彻雪原。
顾婉宁不知道,这个替她挡住风雪的男人,此刻口袋里还装着半张未寄出的船票——原本该在今日返程的他,因这场三行情书般的惊鸿一瞥,从此将余生折进了她的乱世。
而他更没告诉她,方才塞给大汉的银票上,其实压根没写金额——但他知道,没人会质疑陆家二公子的体面。
雪粒子敲着蒸汽房的铁皮顶,像在替谁数着心跳。
她忽然想起逃跑时落在顾府的那封三行情书,是写给青梅竹马的。
此刻掌心的栗子还在发烫,而眼前这个叫陆知航的男人,正低头替她系紧大衣领口,指尖掠过她锁骨时,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什么。
“先跟我回家吧。”
他的声音混着蒸汽的嗡鸣,落在她发顶,“至少……别冻着。”
顾婉宁攥着栗子壳的指尖忽然发颤。
她不知道,这个“家”字,从此成了她乱世里唯一的港湾,却也是命运最残忍的伏笔——就像此刻落在他肩头上的雪,看似轻柔,却终将在某个春暖花开的日子,化做刺进心底的冰。
而陆知航看着她发间的茉莉,忽然想起在英国时读过的诗:“初遇是三行字写不完的惊鸿,而我用余生,等你读完第西行。”
雪越下越大,蒸汽房的白雾渐渐散去。
两个被命运推上同一条轨道的人,此刻谁也没看见,对方眼底藏着的,是比风雪更炽烈的,初遇时便落定的,属于彼此的,句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