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柱跟着李爷爷深一脚浅一脚地往村里走,老黄牛温顺地跟在后面,时不时用鼻子碰碰铁柱的后背,像是在安慰他。雾气己经完全散了,东边的天空泛起鱼肚白,可铁柱心里的恐惧却像沾了露水的棉袄,沉甸甸地贴在身上。
"李爷,您咋半夜来地里了?"铁柱壮着胆子问。老人提着的气死风灯晃啊晃,在土路上投下长长的影子。
李爷爷的破棉袄领子里露出半截红绳,上面串着个黑乎乎的物件。他停下脚步,突然转身盯着铁柱的眼睛:"我要是说,算到你今儿有劫难,你信不?"
铁柱被问住了。村里人都说李爷爷是个"半疯",年轻时在山上道观待过,后来运动来了,道观拆了,他就回村放羊。平时总说些神神叨叨的话,孩子们都躲着他走。
"我..."铁柱低头搓着衣角,突然发现李爷爷的右脚草鞋破了个洞,露出的脚踝上竟纹着个八卦图案,在晨光中泛着淡淡的青色。
李爷爷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咧开缺了门牙的嘴笑了:"小子眼挺尖。"说着把裤腿往上一拽——整条小腿密密麻麻全是古怪的符文,有些己经褪色成了浅绿。
"这是..."
"镇邪的。"李爷爷放下裤腿,声音突然压低,"西九年冬,黑水河决堤,冲出来个青铜匣子。村里七个壮劳力去捞,回来全发了癔症。"老人眼睛望向远处,"我师父用朱砂混着公鸡血,在我腿上写了《度人经》..."
铁柱听得入神,冷不防被老黄牛用头拱了个趔趄。李爷爷见状,从怀里掏出那个红布包,小心翼翼地打开一角。铁柱瞥见里头有个泛着古铜光的圆片,边缘刻着天干地支的符号。
"知道这是啥不?"李爷爷神秘兮兮地问。
铁柱摇头。老人却突然变了脸色,一把将布包按回胸口,抬头看向路边的老槐树。树梢上,三只乌鸦静静地站着,六只眼睛在晨光中闪着诡异的红光。
"快走!"李爷爷拽起铁柱就跑,老黄牛也突然焦躁起来,不住地用蹄子刨地。首到跑过生产队的打谷场,老人才停下,喘得像个破风箱。
"李爷,到底..."
"别问!"李爷爷罕见地发了火,又马上软下语气,"柱子,今儿的事跟谁也别说,连你爹娘都不能讲。"他从兜里掏出块麦芽糖塞给铁柱,"记住,往后放牛,太阳落山前必须回村。"
铁柱含着糖,甜味混着一股奇怪的药香。他注意到李爷爷掏糖时,手腕内侧有道蜈蚣似的伤疤,周围皮肤泛着不正常的紫红色。
回村后,铁柱按约定没跟任何人提起那晚的事。但三天后的晌午,他在河边饮牛时,又遇见了李爷爷。老人正蹲在柳树下,面前摆着个黄铜盆,里头盛着半盆清水,水面上漂着几片枯叶。
"过来,小子。"李爷爷头也不抬地招手。铁柱凑近一看,吓得差点叫出声——水面上清清楚楚映着那晚雾中的景象:无面人影,绿眼野兔,还有...老黄牛背上坐着个穿红肚兜的小娃娃!
"这、这是..."
"你放的那头老黄牛,肚子里怀过牛灵。"李爷爷用手指搅乱水面,"六零年饥荒,生产队要宰它吃肉,它跪着流泪,是我用全部积蓄把它赎下来的。"
铁柱突然想起,老黄牛右耳确实缺了块,村里人说那是饿急了的村民想割耳朵吃造成的。
李爷爷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今儿教你个保命的法子。"打开纸包,里头是几张泛黄的符纸,上面用黑红色颜料画着复杂的图案。"遇上脏东西,就咬破中指,把血抹在符上,贴牛角上。"
铁柱接过符纸,发现纸质异常柔韧,像是某种树皮制成的。他正想问更多,远处传来生产队上工的哨声。
"去吧。"李爷爷收起铜盆,临走时突然回头,"对了,七月十五晚上,不管听见啥动静都别出门。"老人走了两步又补充,"要是老黄牛半夜叫唤,你就往牛棚门上抹这个。"抛来个小布袋,里头装着混合了香灰的粗盐。
那天晚上,铁柱蹲在牛棚里,借着月光仔细观察老黄牛。牛的眼睛在黑暗中是琥珀色的,瞳孔里仿佛有星辰流转。当他试探着把李爷爷给的符纸靠近时,牛眼中竟闪过一丝人性化的欣慰。
"你到底是谁..."铁柱喃喃自语,手指无意识地抚过牛角上的纹路。那些螺旋状的纹路在月光下组成了奇特的图案,像极了李爷爷腿上的某些符文。
院墙外突然传来沙沙的脚步声,铁柱屏住呼吸,从墙缝往外看——月光下,李爷爷正提着灯笼往村口走,那盏普通的气死风灯在他手里竟发出幽幽的蓝光。更奇怪的是,老人走过的地方,草叶上的露珠全都变成了细小的冰晶。
铁柱忽然明白了,村里这个"疯老头",恐怕才是真正的守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