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老六是方圆百里唯一的走阴人,据说他年轻时死过一回,在阴间走了一遭又还阳回来,从此便有了来往阴阳两界的本事。村里人都说他那双眼睛看人时,总像是能透过皮肉首接看到灵魂似的,让人不寒而栗。
"走阴的规矩,一样都不能错。"张老六盘腿坐在炕上,慢条斯理地卷着旱烟。陈家老爷站在地上,双手不安地搓着,额头上的汗珠在油灯下闪着光。
"是,是,您说,我都记着。"陈老爷连连点头。
"鞋子一正一反摆在床边,我脱下来的东西不能碰,躺下后我会抓着你的手腕,你只管闭眼跟着我走。"张老六吐出一口烟圈,"记住,下去后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不能松手,不能乱跑。"
陈老爷咽了口唾沫:"我家大姑娘的病..."
"先看阳寿。"张老六打断他,"能不能治,得看命数。"
夜深人静时,张老六在陈姑娘闺房外摆好了阵势。他将一双布鞋一正一反摆在床边,脱下外褂叠得整整齐齐放在鞋旁,又从怀里掏出三枚铜钱压在褂子下。陈老爷按照吩咐躺在他身边,紧张得浑身发抖。
"闭眼。"张老六的声音忽然变得飘忽不定。
陈老爷刚闭上眼,就感觉手腕一紧,接着整个人像是被一股大力拉扯着向下坠去。耳边风声呼啸,夹杂着若有若无的哭嚎声。他想睁眼,却想起张老六的嘱咐,死死闭着眼睛,只觉得身体越来越轻,最后竟像是飘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双脚忽然触到了实地。陈老爷试探着睁开眼,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眼前是一条望不到头的灰暗长街,两旁影影绰绰立着许多模糊的人影,空气中飘着纸灰的味道。远处隐约有锣鼓声传来,却听不真切。最骇人的是,那些"人"走路时脚不沾地,面容模糊不清,偶尔转过来的脸上竟没有五官!
"别看他们。"张老六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跟着我走,别松手。"
陈老爷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腕还被张老六抓着,那只手冰凉得不似活人。他大气不敢出,紧跟着张老六向前走去。
街道尽头出现一座黑漆漆的衙门,门前立着两个高大的身影,一个穿白,一个穿黑。陈老爷腿一软,差点跪下去——那分明是传说中的黑白无常!
"张老六,又带人来了?"白无常的声音尖细刺耳。
"查阳寿。"张老六从怀里摸出一张黄纸递过去。
黑无常接过黄纸看了看,忽然咧嘴一笑:"陈家姑娘?命不该绝,五十七岁才到寿呢。"他转向陈老爷,"回去多做善事,还能添寿。"
陈老爷又惊又喜,正要道谢,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喧哗。他下意识想回头,却被张老六猛地拽了一把:"别回头!走!"
回程比来时快得多,陈老爷只觉得眼前一黑一亮,再睁眼时己经回到了女儿闺房。窗外鸡鸣三遍,天己蒙蒙亮。
"记住,你女儿阳寿未尽,但需多行善事。"张老六边穿鞋边嘱咐,"还有,今日之事..."
"我懂,我懂,绝不外传!"陈老爷连连保证。
然而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不出三日,陈老爷下阴间查女儿阳寿的消息就传遍了全村。村口大槐树下,几个闲汉正围着陈老爷问东问西。
"真有阴间?黑白无常长啥样?"有人好奇地问。
陈老爷摆摆手:"不可说,不可说啊。总之我家姑娘没事,能活到五十七呢!"
"放屁!"一个粗哑的声音插了进来。众人回头,只见陈三歪歪斜斜地走过来,手里还拎着半壶酒,"装神弄鬼!那老骗子糊弄你呢!"
陈三是个无赖,整日偷鸡摸狗,村里人见了他都绕道走。此刻他醉醺醺地指着陈老爷:"要是真有阴间,老子倒要下去看看!"
"陈三!"陈老爷变了脸色,"举头三尺有神明,你可别乱说话!"
"神明?"陈三哈哈大笑,"老子活了三十多年,坏事做尽,怎么不见报应?"他晃晃悠悠地站起来,"我这就去找张老六,让他带我下去开开眼!"
众人面面相觑,有老人摇头叹气:"作孽啊..."
当天傍晚,陈三真的敲响了张老六家的门。
"你要走阴?"张老六眯起眼睛打量着这个满身酒气的无赖。
"怎么?怕露馅?"陈三挑衅道,"陈老头说你带他下去了,我倒要看看是真是假!"
张老六沉默良久,终于叹了口气:"明日午时来,记住,空腹。"
第二天,村里几个好事者早早聚在张老六家窗外。透过窗纸,他们看到张老六在炕上摆好了阵势——一双鞋一正一反,外褂叠得方正,三枚铜钱压在上面。陈三满不在乎地躺在旁边,嘴里还叼着根草茎。
"最后说一遍,"张老六的声音异常严肃,"下去后无论看到什么,都不能松手,不能乱跑,不能东张西望。"
"知道了知道了,啰嗦!"陈三不耐烦地摆手。
张老六不再多言,抓住陈三的手腕闭上了眼睛。窗外的人屏息凝神,只见炕上两人很快没了动静,像是睡着了一般。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约莫过了两个时辰,突然,陈三的身体剧烈抽搐起来!窗外的人吓得后退几步,只见陈三嘴角慢慢渗出一道鲜血,脑袋歪向一边,再不动弹。
又过了一个时辰,张老六猛地睁开眼睛,脸色惨白如纸。他颤抖着下炕,踉跄着打开房门,外面的人一拥而入。
"陈三他..."有人指着炕上己经僵硬的陈三。
张老六摇摇头,声音沙哑:"回不来了。"
原来,两人下到阴间后,陈三全然不顾警告,东张西望。走到半路,前方突然出现一个热闹的集市,彩灯高挂,人声鼎沸,与阴间其他地方截然不同。
"那是什么地方?"陈三兴奋地问。
"阴市,活人不能去。"张老六紧紧抓着他的手,"快走!"
陈三却像是着了魔,拼命挣扎:"我就去看看!"他猛地挣脱张老六的手,朝集市跑去。
"回来!"张老六追上去拽他,却被陈三反手打了一巴掌。这一闹腾,集市上几个身影突然转过头来——那些"人"脸上没有五官,只有一张张白板似的脸!
"活人!"一个尖利的声音响起。
张老六知道大事不好,狠心打了陈三一巴掌:"快走!"可陈三己经鬼迷心窍,竟朝那些无面人跑去。眼看阴差就要围上来,张老六只得独自逃回阳间。
"他的魂被扣在阴市了。"张老六疲惫地说,"生前作恶多端,下去就由不得他了。"
陈三的丧事办得潦草,村里人都说这是报应。而张老六从此更加谨慎,非大善大孝之人,绝不轻易带人走阴。
只有陈老爷时常带着女儿去给张老六送些米面,那姑娘病好后,竟比从前更加康健。村里人说,这是陈家行善积德修来的福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