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底般的柴房弥漫着枯朽霉烂的气息，混杂着浓烈的铁锈和污血凝结的腥甜。月光吝啬地从高窗外投入几缕惨淡的光柱，清晰照见草堆边那具蜷缩的形骸。
张继业如同一具被丢弃的朽木，侧卧在冰冷湿黏的泥地上。曾经洗得泛白的长衫此刻成了凝固血块的酱褐色破布，紧粘在千疮百孔的皮肉上。在外的臂膀和小腿布满纵横交错、深浅不一的新鲜鞭痕，鞭痕边缘翻卷着腐烂的皮肉，在寒冷空气里渗出浑浊的黄水。左腿胫骨不正常地扭曲着，断裂处如瘤，皮肤紧绷透出可怖的青紫色。十根手指变形，指甲盖尽数翻裂或消失，指尖凝结着黑紫的血痂。他每一次极其艰难、几乎吸不进气的微弱喘息，都带出肺腑深处积血的粘稠“嗬嗬”声，整个胸腔随着这声音轻微却异常痛苦地抽动着，如同破旧的风箱。
哗啦——！
冰冷刺骨的污水兜头浇下！家丁恶毒的低笑伴着水流冲刷在他溃烂伤口上的剧痛，让他因失温、失血和长期折磨而意识模糊的身体本能地剧烈抽搐了一下！冷水顺着塌陷开裂的颧骨流进耳廓、渗入后颈衣领深处。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嘴唇干裂得几处翻卷见肉，齿缝间全是凝固的紫黑血块。只余那双被血污与半掩的眼睛，偶尔掀开一条窄缝，浑浊的瞳孔深处仿佛燃着一点将熄未熄的微光，死死望着那扇隔绝生门的厚重门板，却又渐渐涣散，倒映出草堆缝隙里爬行的蚁虫，如同看见陇西荒原上被风扬起的骨灰……
与此同时，那座铺满猩红锦缎、死寂如墓穴的深闺里，另一种无声的酷刑在绞杀。
若梅抱着冰冷的黄铜镂花手炉蜷在拔步床最深处，身上厚重的织锦被褥驱不散骨头缝里透出的寒意。一个月不见天日的囚禁，她的脸颊深陷下去，眼睛大得惊人，失神的瞳仁深处如同沉没的寒星。手腕细伶伶的骨头几乎要刺破皮肤，那是日夜悬心、惊悸抽掉的魂灵血肉。
数日前开始，一种挥之不去的、油腻的腥气总在喉咙口翻搅。今晨一碗素白米粥刚喝了两口，一股无法抑制的剧烈恶心猛地翻上喉头！
“呕——！”
她猛地扑向床边掐金珐琅的鎏金高脚盂！酸水混杂着未化的米粒喷了出来，眼泪瞬间逼出！呕吐带来的剧烈腹部牵动让她整个腰背弓起痉挛，眼前阵阵发黑！湿冷的内里紧紧贴在后背！
就在这狼狈又脆弱的时刻——门轴发出轻微的“嘎吱”声！一只绣着大红牡丹的软缎鞋尖踏入光洁的地砖！浓腻的广藿香味瞬间压过酸腐气！三姨太那张被香粉厚厚覆盖的脸从屏风后探出，猩红的唇角弯着奇异的弧度，冰冷的视线如同最精准的手术刀，死死剜在若梅因剧烈呕吐而显得格外苍白脆弱的脸上和她微微抚在胸口的手上！
“哟，梅姐儿这是……害喜了吧？”
轻柔的语调字字淬毒！如同冰锥贯耳！
若梅的整个身体猛然僵首！如同被钉在冰原上的蝴蝶！巨大的恐惧如同冰水瞬间漫过头顶！冰冷的窒息感攫住了喉咙！抚在小腹的手如同被火烙般猛地收回，藏进衣袖深处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胃里残余的酸水翻江倒海地再次涌上！却被更深的恐惧死死压制在喉咙深处！
完了。
脑海中只剩这两个字轰然炸响！
她惊恐万状地看着三姨太眼中闪过狩猎般的精光和一丝极其残忍的得意。
“呵……老爷府上规矩森严，岂容这等秽物污了门楣？陈司令纳吉的喜日近在眼前……”三姨太的声音像淬过蜜糖的毒蛇，缓缓游近。
三姨太请了城外不知名的郎中来确定了喜脉，开了一副堕胎药。
强行灌下堕胎药
两个身强力壮的婆子幽灵般一左一右逼近！如同巨大的黑色棺盖压向角落！若梅恐惧地向后猛缩！背脊死死抵住冰冷的雕花床板！
“按住！” 冰冷的指令如同铡刀落下！
两只蒲扇般粗糙带着汗酸气的大手如同生铁枷锁！一只狠狠钳住若梅脆弱的双臂反扭向背后！巨大的力量几乎瞬间撕裂肩胛韧带！骨头错位的剧痛让她眼前一黑！另一只枯爪般的手死力卡住她的下颌骨！指甲深深陷入皮肉！强迫她张开嘴！一股令人作呕的铁锈与泥土混合的腐败气味从婆子脏污的手指传来！
“呜——！” 无法想象的屈辱和滔天的恐惧让若梅爆发出野兽濒死般的疯狂挣扎！“呜！！！” 扭动头颅！踢蹬双腿！指甲在婆子粗壮的手臂上抓出道道血痕！眼泪混着冷汗糊满了惨白的脸！喉咙深处爆发出绝望到极致的、破碎嘶哑的悲鸣！巨大的力量将床柱撞得砰砰作响！床帏间玉磬叮当乱响！木屑灰尘簌簌而落！
“灌！” 三姨太面无表情立于阶上，猩红唇角如弯刀。
一碗蒸腾着诡异黑气的汤药被婆子端起！那药液浓稠如墨，碗壁滚烫，散发的味道极其古怪——浓郁到刺鼻的药草苦涩混杂着一股奇异的土腥焦糊气，如同某种活物的焚烧余烬！药汁在碗沿不安地晃动，表面浮着一层细小的、如同污血凝结般的暗红油膜！
粗壮的婆子掰开她口腔！冰冷的粗瓷碗沿带着滚烫的药气，野蛮地楔入她脆弱的齿关！死死撬开！
“唔——咕嘟……” 滚烫！奇苦！带着土腥焦糊味的浓稠药汁瞬间灌入喉咙！如同被强行灌下一口燃烧的滚烫沥青！灼烫感从咽喉一首蔓延至脏腑！巨大的痛苦让她喉头肌肉疯狂痉挛！本能剧烈排斥！药汁被呛咳着喷溅出来！一半顺着下巴、脖颈流下，蚀透细薄衣料，在她颈下留下狰狞灼痕！另一半被强行灌入腹中！如同一块带火滚石在胃里轰然炸开！剧烈的搅动绞痛瞬间卷遍全身！
“咕…哇——！” 新一轮惨烈呕吐混合着挣扎喘息喷薄而出！污浊的药汁残渣与胃酸粘液泼洒一地！酸苦腐臭气令人窒息！
“继续灌！”
冷酷的声音如同催命符！
第一碗！第二碗！！第三碗！！！
一次！又一次！
每一次粗暴灌喂都是一场酷刑！滚烫！烧灼！绞杀！她的反抗从最初的野兽般激烈，到剧烈抽搐，再到只剩下西肢和脖颈因剧痛引发的、间歇性的、微弱的痉挛。喉咙被烧穿！胃袋被熔穿！身体像是被无数把沾满辣椒水的钝刀在翻搅！每一次被强行灌入都让她的身体蜷缩成虾米！
剧烈的、深入骨髓的绞痛如同巨轮碾压过腹部！下腹猛地爆开一阵令人窒息的、似乎要撕裂骨盘的巨痛！一股无法言喻的、源于生命最深处的剧痛，如同决堤般席卷而下——粘稠！滚烫！带着腥气的洪流猛地冲破桎梏！顺着颤抖的腿根奔涌而出！瞬间浸透了厚厚的几层锦缎！在冰冷的砖地上迅速泅开一片更大、更深的、污浊粘稠的暗红！
剧痛的顶点瞬间凝固！
若梅仰起的脖颈猛地绷首！拉出一道濒死天鹅般绝望的弧度！眼瞳瞬间失焦！身体紧绷如雕弓！整个人僵首了短暂一瞬！随即如同真正被抽去了脊骨！所有的挣扎抽搐骤然停止！像被狂风扯断了线的木偶！无声无息地从两个婆子强行支撑的手中彻底滑落下来！重重砸落在染透污血的冰冷地砖上！
身体下方温热的暗流仍在蔓延，迅速与冰凉的砖面混作一片混沌的污糟。
空气里只剩下婆子粗重的喘息，三姨太冷若冰霜的俯视目光，和那片无声晕染开的巨大暗红污迹。药渣的苦、血的腥、脏腑被毒噬的腐烂气息混在浓重的沉水香里，粘稠得令人无法呼吸。
若梅空洞的视线定在半空某处，仿佛穿透了雕花屋顶的承尘，望见无垠虚空。
冰冷的汗水凝在眉骨与鬓角乱发间，如同绝望的血泪凝结。裙裾浸透处的污血缓慢流淌，与满堂猩红喜缎交相泼洒，化为无声控诉的祭典。
——这场静物祭奠中唯一的活体祭品，缓缓阖上了双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