盟帐风云
多伦诺尔草原的风裹挟着狼毒花的辛香，将黄金帐的毡帘掀起一角。马齐按紧腰间的九龙玉佩，翡翠穗子扫过西团龙补服上的金线，在阳光下晃出细碎的光。帐外三百里加急送来的军报还在靴筒里发烫——噶尔丹的铁骑己踏碎克鲁伦河的冰面，而帐内喀尔喀两部的争吵声，正像两把钝刀割着他的耳膜。
"大汗若再不退兵，"土谢图汗的青铜腰带扣刮过羊毛地毯，"我部的科尔沁铁骑定叫你们..."
"科尔沁？"札萨克图汗的银柄狼首刀出鞘三寸，刀柄镶嵌的绿松石映着怒火，"当年你祖父偷了我部的..."
"够了！"马齐的蒙语如套马索般凌厉，震得帐顶的牛毛毡簌簌作响。他跨步站在两拨人中间，明黄马褂的下摆扫过酒盏，"成吉思汗的子孙，难道要让准噶尔的马粪玷污祖先的草场？"
土谢图汗的手顿在刀柄上，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动摇。马齐瞥见他护心镜上的狼头图腾——那是喀尔喀部共有的族徽，如今却因内讧裂成两半。
"两位可知道，"他切换满语，声音陡然低沉，"噶尔丹的谋士手里，有张标着喀尔喀牧场的地图？"从袖中抽出羊皮舆图，指尖划过泛黄的纸面，"这里，是你们争执的草场；这里，是噶尔丹的大营。"舆图在风中哗啦作响，"他的骑兵只需三日，就能踏平你们的斡耳朵。"
札萨克图汗的喉结滚动，伸手按住腰间的银鼠皮箭囊——那里面装着他去年射杀过雪豹的雕翎箭。"那你说，如何解决？"
马齐展开康熙亲赐的黄绫，上面用满蒙双语写着会盟条款："陛下愿为两部划定牧场，设旗编佐领，赐黄金百镒、绸缎千匹。"他看向帐外飘扬的龙旗，"但前提是，你们要像圣祖成吉思汗的子嗣那样，歃血为盟。"
土谢图汗突然起身，貂皮帽上的红缨扫过马齐肩头："我要他先归还去年抢走的三百头三河马！"
"荒谬！"札萨克图汗拍案而起，酒盏里的马奶酒溅在黄绫上，"分明是你部越界..."
"住口！"马齐抽出遏必隆刀，刀身映出两张扭曲的脸。二十年前，这把刀曾斩过鳌拜的甲胄，此刻却在草原的阳光下泛着冷光，"三百匹马重要，还是三万部众的性命重要？"刀刃重重劈在案几上，将整块松木斩成两半，"你们若再争执，我现在就去请陛下发兵，踏平这整片草原！"
帐内死寂。土谢图汗盯着刀刃上的龙纹，忽然想起三年前在热河，康熙曾亲手为他斟酒。札萨克图汗的手指着箭囊上的狼头雕纹，想起去年冬天，清朝商队曾送来救命的粮食。
"依你划界。"土谢图汗率先开口，声音沙哑，"但互市榷场的税收，我要西成。"
"三成。"马齐寸步不让，"剩下的一成，充作两部共同的军备。"
札萨克图汗忽然笑了，露出被奶酒染黄的牙齿："马大人果然厉害，难怪汉人说你'舌战群王'。"他解下腰间的绿松石腰带，"我同意。"
当两柄狼首刀交叉着插在帐前的土地上时，夕阳正将草原染成血色。康熙的金辔马踏过野花，马齐看见皇帝眼中闪过的赞许，比当年擒鳌拜时更炽热。
"马爱卿，"康熙将镶宝石的马鞭递给蒙古王公，"当年蔺相如完璧归赵，今完盟归朝，功绩更胜一筹！"
马齐叩首时，额头贴着温热的泥土，闻到草根下隐隐的血腥气。远处，土谢图汗的长子正在教札萨克图汗的女儿辨认草药，两人的笑声混在风里，像极了盛京郊外的牧歌。
是夜，篝火照亮整个草原。马齐独自坐在帐外，望着星空下此起彼伏的蒙古包。一位老牧民牵着雕花奶桶走过，用蒙语低吟："争斗的狼终会被雪埋，团结的羊才能见春天。"他摸了摸腰间的玉佩，忽然想起幼年随父放牧时，父亲说过的话："真正的勇士不是会挥刀，而是会让刀鞘生绣。"
康熙的脚步声惊醒了沉思。皇帝递来一碗马奶酒，酒碗上的龙纹与他的蟒袍相映成趣："明随朕去看新划的草场，让那些王公瞧瞧，什么叫大清的胸怀。"
马齐接过酒碗，奶酒的温热透过陶土传到掌心："陛下的胸怀是草原，臣不过是棵草，能为陛下挡风沙而己。"
康熙大笑，笑声惊起帐顶的夜枭："好个挡风沙的草！朕要让史官把今日记进《圣祖实录》，让后世知道，马齐一人，可抵十万雄兵！"
草原的晨雾中，会盟仪式正式开始。马齐看着两位汗王接过清朝的亲王印信，看着蒙古少女献上哈达，看着金色的阳光漫过连绵的帐幕。他知道，这场看似平和的会盟，实则是用刀尖与智慧织就的网，网住了野心，网住了仇恨，也网住了草原的未来。
当銮驾启程时，土谢图汗突然策马追来，将一个牛皮袋塞进马齐手中："里面是最好的风干肉，路上吃。"札萨克图汗也驱马而至，献上一副雕弓："这是用熊筋做的弦，射得过百里外的孤狼。"
马齐收下礼物，望着两位汗王身后逐渐融合的部众，忽然明白，真正的胜利不是让敌人屈服，而是让他们从心底认同。九龙玉佩在胸前微微发烫，他知道，这不过是又一个起点——在更遥远的西北，噶尔丹的挑战正等着他，等着大清，等着这片他用智慧与勇气守护的草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