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棋盘街的青石板浸在冷雨里,像铺了层暗青色的冰。马齐裹紧斗篷,避开街角醉汉的呕吐物,忽闻身后传来极轻的脚步声。他旋身按住剑柄,却见黑影一闪,袖中多了封用油纸裹着的血书。
"大人,景仁宫..."沙哑的声音混着雨声,待要追问,黑衣人己消失在巷子深处。马齐展开血书,暗红的字迹在灯笼下泛着诡异的光:"太子甲胄,藏景仁宫夹壁。"落款是个"忍"字,血渍在"心"部洇开,像道未愈的伤口。
更鼓敲过二更,景仁宫的琉璃瓦在雨中泛着幽光。马齐轻叩宫门,开门的老太监缩着脖子:"马大人深夜造访..."话未说完,己被他用令牌抵住咽喉。"奉旨查案,勿惊旁人。"斗篷掀开一角,露出腰间的九龙玉佩。
夹壁墙位于东次间的紫檀木柜后。马齐用匕首撬开锁扣时,闻到淡淡霉味混着铁锈味。柜门轰然洞开的刹那,亲卫举着的火把照亮了整面墙——三十六副明光铠叠放在一起,护心镜上的龙纹与太子私军的徽记一模一样。
"大人,这甲胄..."亲卫的声音发颤。马齐按住他的肩膀,指尖触到冰凉的甲片。这些铠甲保养得极好,甲缝里还涂着防潮的酥油,显然是近期所为。他忽然想起三日前,太子曾奉旨到景仁宫祭告先皇后,当时陪同的正是眼前的老太监。
"你叫什么?"马齐转身盯住老太监。
"小、小的周顺..."太监扑通跪地,额角撞在青石板上,"太子说...说只是存放旧物..."
"旧物?"马齐抽出腰间短刀,刀刃抵住对方咽喉,"太子私铸甲胄,形同谋反,你可知罪?"
周顺突然剧烈颤抖,嘴角涌出白沫。马齐伸手去掐人中,却见他舌根己断,指甲缝里渗着黑血——竟是服了剧毒。
暴雨倾盆而下时,马齐站在景仁宫庭院里,望着甲胄上的龙纹出神。二十年前,他在鳌拜私宅地窖里见过类似的甲胄,当时那批甲胄的护心镜上,刻的是"镶黄旗"徽记。如今这龙纹,比之皇宫的五爪金龙少了一爪,却多了份隐秘的僭越。
"马大人!"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是乾清宫的小太监李明。"皇上召您即刻入宫,太子...太子不见了!"
马齐的心猛地一沉。景仁宫的甲胄、消失的太子、血书的"忍"字,种种线索在脑海里交织成网。他望向紫禁城的方向,暴雨中的午门城楼像头蹲伏的巨兽,吞纳着漫天雨幕。
乾清宫内,康熙斜倚在龙榻上,左手缠着渗血的纱布——显然是急怒之下伤了自己。"马齐,"皇帝举起密报,"有人看见太子昨夜出了紫禁城,带着二十名亲卫。"
"陛下,臣在景仁宫发现..."马齐刚要开口,却被康熙挥手打断。
"朕知道了!"皇帝抓起案头的《储君训诫》砸向墙壁,"你立刻带人追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吼出来的,震得梁上尘埃簌簌落下。
出了宫门,马齐翻身上马。秋雨浸透衣甲,却浇不灭他心中的焦虑。太子若真逃出宫去,凭借那些甲胄和私军,足以掀起一场腥风血雨。他摸了摸腰间的玉佩,冰凉的玉面提醒着他:二十年前,他能在乾清门识破鳌拜的阴谋,今日,也必能将这场叛乱消弭于无形。
棋盘街的血迹还未被雨水冲净,马齐循着黑衣人消失的方向追查,却在琉璃厂附近失去了踪迹。巷子里的更夫说,曾见个黑衣人背着个包袱往西跑,包袱角露出的明黄缎子,像极了太子的服饰。
子时三刻,西城根的破庙里传来打斗声。马齐率人撞开门时,只见太子的亲卫正围着个黑衣人厮杀。那黑衣人武功极高,一柄短刀舞得泼水不进,但左肋己染血,动作渐缓。
"住手!"马齐挥剑隔开兵器,却见黑衣人趁机塞给他个纸团,随即咬破舌根。火把照亮死者的脸,竟是景仁宫的三等侍卫,半年前曾因偷盗被太子责罚。
纸团上是用血写的"慈仁寺"三字。马齐望着死者睁大的双眼,忽然明白:这个"忍"字,不是忍耐,而是"刃"在"心"上——是死士的决死之心。
慈仁寺的钟声在雨夜里格外凄厉。马齐带人冲进藏经阁时,正见太子胤礽对着佛像喃喃自语,案头摆着一套明黄龙袍。"师傅来了..."少年转身,脸上涂着诡异的胭脂,"你看,这龙袍多好看,比阿玛的还鲜亮。"
九龙玉佩在腰间发烫,马齐握紧剑柄:"殿下,跟臣回宫里吧。"
"回宫?"太子突然狂笑,抓起龙袍甩向他,"那是牢笼!是坟墓!师傅你以为,自己不是困在里面的金丝雀?"
马齐望着少年癫狂的模样,想起他幼时在御花园追蝴蝶的样子。那时的太子,会奶声奶气地叫他"马师傅",会把最喜欢的糖糕分给他吃。可如今,眼前的人眼里只有疯狂和怨毒。
"拿下!"他挥手示意侍卫上前。太子挣扎时,龙袍滑落,露出里面穿的绣春刀短打——那是江湖杀手的装束。马齐心中一痛,别过脸去,不敢再看。
天快亮时,雨停了。马齐押着太子回宫,路过棋盘街时,看见黑衣人留下的血迹己被冲成淡粉色,像朵开在青石板上的花。他摸了摸怀中的血书,忽然明白:有些秘密,终究会被雨水冲刷干净,但有些罪孽,却会永远留在这紫禁城的砖缝里,成为抹不去的污点。
乾清宫内,康熙盯着被押解来的太子,久久不语。太子却忽然安静下来,靠在龙柱上,望着窗外的曙光。"阿玛,"他轻声说,"儿臣只是想看看,龙袍穿在身上是什么样子。"
康熙的手剧烈颤抖,最终挥了挥手:"幽禁宗人府,永远不得出。"声音里没有愤怒,只有深深的疲惫。
马齐退出宫殿时,阳光正穿透云层,照在九龙玉佩上。他想起血书里的"忍"字,忽然觉得,这紫禁城的每一块砖,每一片瓦,都藏着无数的"忍"——有人忍辱负重,有人忍气吞声,而他,只能忍着这皇权之下的血雨腥风,继续做康熙手中那把永不卷刃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