跤场伏虎
仲夏,养心殿后殿飘来阵阵汗腥气。三十六个少年正在青砖地上翻滚缠斗,粗布短打浸透汗水,发辫随着腾挪甩得噼啪作响。马齐立在廊下,看着康熙手持竹枝指点招式,忽然想起半月前那个暴雨夜——皇帝将他召进密室,案头摊着幅泛黄的布库图谱。
"朕要以布库之戏擒鳌拜。"康熙指尖划过图谱上扭摔的小人,烛火在他眼底映出跳动的光,"但这些少年需有人统领,你可愿担此重任?"
此刻马齐望着少年们虎虎生风的架势,心头涌起热浪。为首的索额图之侄明珠,正用"鹞子翻花"招式将对手掀翻在地,扬起的灰尘里,隐约露出藏在袖中的鹿筋软索。这是马齐特意安排的——每个少年腰间都缠着能缚虎的索套,靴筒里藏着三寸短刃。
"马大人!"小太监气喘吁吁跑来,"鳌拜求见,己到乾清宫!"
马齐心头一紧。原定计划是三日后动手,难道走漏了风声?他疾步赶到乾清宫,见鳌拜蟒袍歪斜,腰间佩刀半出鞘:"皇上整日与孩童摔跤,成何体统!臣请立刻..."
"少保此言差矣。"康熙摇着湘妃竹扇踱出,身后跟着嬉笑打闹的少年,"朕自幼好武,练布库强身健体,有何不可?"他朝马齐使个眼色,"马卿家,你与少保比试一局如何?"
空气瞬间凝固。鳌拜扫过马齐单薄的身形,狞笑出声:"皇上金口,老臣只好献丑。"他扯开衣襟,露出布满伤疤的胸膛,腕骨转动间,指节发出爆豆般的声响。
马齐解下外袍,露出内衬的锁子甲。前日他特意在铁匠铺改制,将铁片缝进棉布,既不妨碍动作,又能抵挡重击。鳌拜冲来时带起的劲风掀翻烛台,他侧身避开铁钳般的手掌,反扣对方脉门。谁知老贼皮糙肉厚,反手一甩便将他掼出丈外。
"好小子!"鳌拜扯断盘扣,"倒有些斤两!"马齐摔在蟠龙柱上,喉间腥甜翻涌,却在落地瞬间瞥见康熙握紧的拳头——那是动手的信号。
说时迟那时快,明珠等少年一拥而上。鳌拜虽力大无穷,却架不住人多,转眼间被缠上三道鹿筋索。他暴喝挣断两根,短刃却己抵住后心。马齐抹去嘴角血迹,甩出最后一道绳索缠住对方脚踝:"鳌中堂,该歇息了!"
鳌拜轰然倒地,震得青砖都在发颤。康熙踢开他的佩刀,龙袍下摆扫过老贼扭曲的脸:"私蓄死士、圈占民田、阻挠新政...你可知罪?"
"竖子!"鳌拜目眦欲裂,"老夫辅佐三朝,你敢..."话音未落,马齐己用布巾塞住他的嘴。绳索收紧时,他瞥见老贼腰间暗袋露出半截黄纸——正是三日前藏在铜缸里的密诏残片。
当夜,养心殿灯火通明。康熙将黄马褂披在马齐肩头时,金线绣的团龙在烛火下熠熠生辉:"自今日起,你入值南书房。"他展开密诏,目光扫过"玄甲营"字样,"鳌拜党羽尚未肃清,朕需要你这样的眼睛。"
马齐跪地谢恩,黄马褂的绸缎蹭过锁子甲,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出了宫门,他望着满天星斗,忽然想起父亲说过的话:真正的勇士,不是力敌千钧,而是能在阴云密布时,为天子擦亮眼睛。
三日后,马齐奉旨清查鳌拜私宅。地窖里堆满铁甲兵器,暗格里藏着各地官员的密信。他在檀木匣中发现本红绸账本,每页都记着圈地亩数和黄金往来,最后一页画着张京城布防图,紫禁城的标记旁,赫然画着三道血痕。
"大人!"侍卫举着封信跑来,"在后院井里发现这个!"信纸被水泡得发皱,墨迹晕染间,"七月十五,祭天之时..."的字样依稀可辨。马齐心头剧震——那是原定的祭天日期,若不是提前动手,后果不堪设想。
回宫复命时,南书房的铜漏正滴着水。康熙翻看着账本,突然将茶盏重重砸在案上:"好个鳌拜!竟连亲王都敢收买!"他望向马齐,目光灼灼,"明日早朝,你随朕公布罪状。"
早朝钟声响起时,太和殿气氛凝重如铅。鳌拜被铁链锁着跪在丹墀下,昔日的威风化作满脸血污。当马齐念到"圈地百万亩,谋害忠良十七人"时,殿下传来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臣等附议!"索额图带头跪地,"请皇上严惩逆贼!"
康熙抚着腰间九龙玉佩,声音响彻大殿:"鳌拜革职抄家,终身监禁!其党羽一律严查,绝不姑息!"他望向马齐,眼中闪过赞许,"马卿家护驾有功,加太子太保衔!"
散朝后,马齐站在午门城楼上。风卷着尘埃掠过广场,远处传来百姓的欢呼。黄马褂在阳光下泛着金光,他却想起摔跤场上的汗与血。所谓传奇,不过是将生死置之度外,在最险处踏出坦途。
半月后,马齐在南书房整理奏折。忽有小太监送来个油纸包,打开竟是半块驴打滚。附的纸条上歪歪扭扭写着:"马大哥,我在御膳房当学徒啦!"他想起那个因保护证据而死的小太监李德全,眼眶微热,将点心仔细收好。
夜色渐深,康熙带着酒壶推门而入:"朕睡不着,来与你说说话。"君臣对坐,月光透过窗棂洒在黄马褂上。皇帝斟酒时,马齐注意到他虎口的新伤——那是擒鳌拜时被老贼抓伤的。
"那日若不是你..."康熙举杯欲饮,又放下,"朕终究年轻,行事莽撞。"
"皇上英明神武。"马齐叩首,"布库之谋看似儿戏,实则暗藏玄机。那些少年不仅是利刃,更是陛下向天下宣告亲政的号角。"
康熙大笑,笑声惊飞檐下宿鸟:"知朕者,马齐也!"他解下随身玉佩放在案上,"这九龙佩,本该是传国之物。今日与你换件东西。"
马齐一愣,见皇帝己取走他腰间匕首——那柄在乾清门初露锋芒的鎏金匕首。"这匕首见过血,开过光。"康熙把玩着,"往后你就用朕的佩玉防身吧。"
玉佩触手温润,却比任何兵器都沉重。马齐望着康熙年轻却坚毅的面容,忽然明白,君臣相知,何尝不是另一种传奇?铜缸藏密、跤场伏虎,不过是序幕,真正的大幕,才刚刚在这月色下徐徐拉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