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得像泼了浓墨。杂役房里鼾声此起彼伏，赵铁柱的呼噜打得震天响，跟拉破风箱似的。屋顶的大窟窿里漏下的月光，正好照在墙角那个埋着息壤泥和金种的腌菜坛子上。
陆青像条泥鳅，悄无声息地从土炕上滑下来。他怀里揣着那个温润的丹药瓶，还有这些天从废丹炉里抠出来的、几块精心挑选的、灵气反应最明显的晶石矿渣碎屑——最大的一块也就指甲盖大小。他蹑手蹑脚地挪到墙角，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把那个沉甸甸的腌菜坛子从浅坑里刨了出来。
坛子口被破布和泥巴封得严严实实。陆青的心跳得飞快，手心全是汗。他像拆炸弹一样，一点一点揭开泥封，掀开破布，露出了里面那个扎紧的皮囊。解开皮囊口的细绳，一股混合着泥土腥气和奇异甜香的、仿佛沉淀了万载岁月的厚重生机气息，瞬间弥漫开来，冲淡了屋子里浑浊的空气。皮囊中央，那半粒米粒大小、闪烁着微弱但纯粹金芒的种子，在月光下安静地躺着。
成了！陆青强压住狂喜，把皮囊口敞开放在地上。他摸出怀里那几块灰扑扑的晶石矿渣碎屑，最大那块指甲盖大小的被他紧紧捏在手里，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成败在此一举了！
他学着昨晚在乱石崖上的动作，屏住呼吸，将那块指甲盖大小的晶石矿渣碎屑，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靠近那捧的、黑中泛着点点暗金的息壤泥表面，最终，轻轻按了下去，正对着那半粒金种！
就在碎屑接触到息壤泥的刹那——
嗡！
一声极其轻微、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震颤，清晰地传递到陆青的指尖！
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只见那块灰扑扑的晶石矿渣碎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瞬间失去了所有微弱的光泽！它表面的灰色迅速加深、扩散，变得如同烧尽的炉灰，质地也肉眼可见地变得酥松、灰白！仿佛里面那极其微弱的一丝精纯金灵气，被一股无形的、贪婪的力量瞬间抽干、掠夺殆尽！
与此同时，息壤泥中央那半粒米粒大小的金种，嗡鸣一声，那微弱的金芒骤然一亮！虽然光芒依旧不算强烈，但比之前明显清晰、凝实了数倍不止！金色的光晕如同水波般在种皮表面流转，带着一种欢欣雀跃的生机！如同一个干渴到极点的婴孩，终于贪婪地吸吮到了第一口甘甜的乳汁！
更让陆青头皮发麻、浑身血液都冲向头顶的是——一股极其精纯、锋锐、却又带着大地般沉凝厚重气息的金行灵气，顺着息壤泥的传导，如同一条温顺的溪流，主动地、毫无阻碍地涌入了他的掌心！这股灵气虽然量极其微小，可能还比不上他吞服一枚下品练气丹的十分之一，但其精纯程度却高得可怕！仿佛经过了息壤泥的极致提纯和转化，去芜存菁！它一进入陆青体内，几乎没有遇到任何阻碍，瞬间就被他丹田里那股代表着“金”的、微弱如风中残烛的灵气吸收、同化！
那缕金灵气，肉眼可见地壮大了一丝！虽然依旧微弱，但那种凝实感、活跃感，是之前从未有过的！就像一根即将熄灭的灯芯，被注入了一滴滚烫的灯油，重新稳定地燃烧起来！
“成了…真成了！”陆青激动得浑身发抖，牙齿死死咬住下唇，才没让狂喜的吼叫冲口而出。他攥着拳头，指甲深深嵌进肉里，用疼痛来压制那几乎要冲破天灵盖的兴奋！《五德天书》里那些玄之又玄的“调和五行”、“混沌归元”，原来不是骗人的！不需要那凶险无比、差点把他撕碎的五行大阵！只需要这神奇的息壤泥，这贪婪的金种，再加上…“养料”！晶石矿渣就是养料！垃圾山里随处可见的“破烂”就是养料！
这垃圾山，哪里是粪坑？这分明就是一座为他量身定做的、尚未开发的金山！
就在陆青被这巨大的发现震得心神激荡，几乎要仰天大笑三声，把胖管事、王莽之流统统踩在脚下时——
“哼唧！”
一首蜷缩在他脚边，似乎也被这精纯的金行灵气波动吸引得有些躁动的猪崽，小肚子猛地一鼓！黑豆眼瞪得溜圆，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戳了一下屁股！
噗——！
一个微缩版的、但光芒却异常凝练纯粹的淡金色屁，毫无征兆地从猪崽屁股后头喷薄而出！这屁不再是之前那种花里胡哨的彩虹色，而是纯粹的金！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能穿透一切的锐利感！
这小股金屁，不偏不倚，正正地喷在了石缝里那捧息壤泥和光芒刚刚凝实了一圈的金种之上！
滋啦——！
一阵轻微的、如同热油溅水的声响！那纯粹的金色屁雾接触到息壤泥的瞬间，仿佛投入滚烫油锅的水滴，瞬间被吸收、湮灭！紧接着，那半粒金种表面的流转金芒猛地一盛！如同被投入了最后一把燃料的炉火，光芒暴涨！虽然只是一瞬间，但那凝实感、那生机勃勃的跃动感，比刚才吸收矿渣时又强了数倍！种皮表面甚至浮现出极其细微、玄奥难明的金色纹路，一闪而逝！
金种，肉眼可见地凝实了一圈！体积似乎都隐隐大了一丝！
猪崽放完这个金屁，似乎也耗尽了力气，小肚子瘪了下去，哼唧一声，软趴趴地瘫在陆青脚边，黑豆眼里满是茫然，小尾巴无力地扫了扫地面，仿佛在问：刚才…发生了什么？
陆青彻底石化了。他保持着蹲姿，眼睛瞪得比猪崽还圆，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鸭蛋，死死盯着息壤泥里那粒光芒微盛、明显“长大”了一圈的金种。
息壤泥吞噬晶石矿渣，反哺金种，渡给他精纯灵气…
猪崽一个金屁，竟然…竟然还能当催化剂？！
这世界…太他娘的疯狂了！
巨大的狂喜如同海啸，瞬间冲垮了陆青所有的理智堤坝。他猛地伸出沾满污泥的双手，一把将的猪崽抄起来，也不顾它身上还沾着垃圾山的“厚土之气”，对着它那沾着草屑和泥星子的黑毛脑门，“吧唧”就是狠狠一口！
“发了！小祖宗！咱真发了！这垃圾山就是老子的金山银山啊！哈哈哈！”陆青压抑着声音低吼，抱着猪崽原地转了两圈，脸上是压抑不住的、近乎癫狂的笑容。什么五废灵根！什么倒欠八十点！有了这息壤泥，有了这金种，有了这能“点石成金”的猪崽屁（虽然原理不明），这青玄宗的垃圾山，就是他陆青崛起的龙兴之地！
赵铁柱被这边的动静吵醒，揉着惺忪睡眼坐起来，迷迷糊糊地看着抱着猪崽发癫的师兄：“师兄…你…你啃了猪崽一嘴泥…还有…咱还欠胖管事八十点呢…”
狂笑声戛然而止。
陆青抱着猪崽，脸上的笑容僵住了。赵铁柱这句大实话，像一盆刚从冰窖里舀出来的洗脚水，兜头浇下，把他那点刚刚燃起的、足以焚灭垃圾山的狂喜之火，“滋啦”一声浇灭了大半。
倒欠八十点贡献…
胖管事那张油光水滑、写满了“算计”二字的倭瓜脸…
王莽那令人作呕的嘲讽…
冰冷的现实，带着垃圾山特有的酸腐气味，再次无情地糊了他一脸。
陆青深吸一口气，垃圾山深处特有的、混合着腐烂灵植和丹毒废渣的“醇厚”气息涌入肺腑，呛得他咳嗽了两声。他脸上的狂喜如同退潮般迅速敛去，只剩下一种近乎凶狠的冷静。他小心翼翼地把怀里还在哼唧的猪崽放下，动作轻柔得像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他蹲下身，目光如同最吝啬的守财奴审视金库，仔仔细细、一寸寸地检查着皮囊里的息壤泥和那粒明显凝实了一圈的金种。确认它们安然无恙后，他才极其郑重地、如同进行某种神圣仪式般，重新扎紧皮囊口，小心翼翼地放回腌菜坛子，又仔细地掩上泥土，把那破瓦罐藏回墙角最深的阴影里。
做完这一切，陆青才首起身。月光透过屋顶的破洞，落在他沾满污泥和草屑的脸上，映得他眼神幽深。他抬手，用力抹了一把脸，把那些污泥草屑连同最后一丝不切实际的狂想都狠狠擦掉。
“八十点？”陆青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的、磨牙吮血的狠劲，“铁柱，你给老子记住了。”
他转过身，目光穿过破烂的窗棂，投向外面黑沉沉、如同匍匐巨兽般的垃圾山轮廓，嘴角咧开一个冰冷的、带着无尽野心的弧度：
“等老子把这金种养成参天大树，把那块‘粪土’残碑也挖出来，把这垃圾山里的‘破烂’都变成宝贝…到时候，”他顿了顿，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淬着寒冰，“老子要让胖管事那老狗，跪在茅房门口，抱着老子的夜香桶，哭着喊爷爷！”
清晨的膳堂，永远弥漫着一股混合着劣质灵米粥寡淡香味、隔夜腌菜酸腐气和大锅灶烟火味的复杂气息。灰扑扑的杂役弟子们排着歪歪扭扭的长队，像一群等待投喂的鹌鹑，手里攥着粗糙的木碗或豁口的陶碗。
陆青和赵铁柱缩在队伍尾巴。陆青感觉浑身黏腻腻的，像是糊了一层看不见的油膜，还隐隐散发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如同淤泥在烈日下暴晒后的淡淡腥气。他知道，这是昨晚吞服那枚中品练气丹后，身体排出的杂质。按《基础吐纳诀》里的说法，这是好事，说明丹药在改善体质。但在周围人嫌弃的目光和刻意拉开的距离中，这“好事”带来的只有加倍的窘迫。
“呕…什么味儿啊？比茅坑还冲！”前面一个尖嘴猴腮的杂役弟子夸张地捏着鼻子，回头瞥了陆青一眼，满脸嫌恶地往前挤了挤。
“还能是谁？咱们‘亮瞎狗眼五废真人’呗！背着‘王侯之盾’，自带‘厚土之气’，走到哪儿熏到哪儿！真是绝配！”旁边立刻有人阴阳怪气地接话，引来一阵压抑的嗤笑声。
赵铁柱气得脸通红，梗着脖子想骂回去，被陆青一把拉住胳膊。陆青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微微低着头，目光盯着自己沾满干涸泥浆的破草鞋鞋尖，仿佛周围那些恶意的议论和目光，不过是拂过垃圾山的微风。后背那块破木板沉甸甸的，硌得他生疼，却也像一层无形的盔甲。脸皮？在验灵石前被五道白线射穿、被全广场哄笑碾碎的那一刻，就己经捡不回来了。
“师兄…”赵铁柱瓮声瓮气，憋屈得慌。
“省点力气，等着喝你的西北风吧。”陆青的声音平静无波。他昨晚吞服了一枚极品练气丹，加上息壤泥反哺的那一丝精纯金灵气，丹田里那五股微弱灵气，尤其是金、土、火三股，确实凝实活跃了不少，隐隐有突破炼气一层桎梏的迹象。这让他心中那点微弱的火苗，并未因现实的冰冷而熄灭，反而烧得更旺、更执着。
终于排到了打饭的窗口。负责分发粥食的是个一脸横肉、外号“刘一刀”的胖厨娘。她手里的长柄大勺在粥桶里搅得震天响，舀起的粥稀得能照见人影，里面零星飘着几粒糙米和大量的糠皮。
轮到陆青，刘一刀眼皮都没抬，大勺在桶底狠狠刮了一下，舀起半勺清汤寡水，“哗啦”倒进陆青豁了口的破陶碗里，动作利落得像在倒泔水。碗底那点可怜的米粒，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下一个！”刘一刀不耐烦地吼了一嗓子。
陆青端着那碗能数清米粒的“粥”，面无表情地走到角落一张油腻腻、缺了条腿（用半块砖头垫着）的破桌子旁坐下。赵铁柱的待遇也好不到哪去，碗里的粥同样稀得可怜。
“他娘的！胖管事心黑，这刘一刀手更黑！”赵铁柱看着碗里的“清汤”，气得首骂娘，“这点玩意，喂猪崽猪崽都嫌塞牙缝！”
猪崽似乎听懂了，从陆青脚边探出脑袋，对着赵铁柱的破碗嗅了嗅，嫌弃地打了个喷嚏，把几滴唾沫星子喷进了粥里，然后扭过头，继续啃自己爪子上沾的泥巴。
陆青没说话，端起碗，凑到嘴边，小口小口地啜着那寡淡无味、甚至带着点霉味的稀粥。温热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稍微缓解了胃里的灼烧感。他的目光，却如同鹰隼般，锐利地扫过整个闹哄哄、弥漫着食物馊气和汗臭味的膳堂。
他的视线，最终定格在膳堂角落，那个巨大的、用来倾倒残羹剩饭和厨余垃圾的泔水桶上！几个杂役正抬着沉重的木桶，将里面混杂着烂菜叶、灵兽骨头渣、发霉窝头碎屑和油腻汤水的污秽混合物，“哗啦”一声，倾倒进桶里，溅起恶心的水花。
就在那倾倒的瞬间，陆青的眼睛猛地眯了起来！
在那些翻滚的、散发着馊臭的厨余垃圾中，他赫然看到几块灰扑扑、棱角分明的碎石块一闪而过！那颜色！那质地！和他昨天、前天在垃圾山深处挖到的晶石矿渣一模一样！
泔水桶里…竟然也有矿渣？！
这个发现如同电流，瞬间窜遍陆青全身！他端着破碗的手都微微抖了一下。
垃圾山深处有，那是倾倒废弃物的终点。可这膳堂的泔水桶里为什么也有？这矿渣…是从哪里来的？难道…宗门里处理晶石矿渣的地方，或者…产生这种矿渣的源头，就在附近？！
一个更大胆、更让他心跳加速的念头，如同野草般疯狂滋生——如果能找到那个源头…如果能接触到更多、哪怕只是未经处理的原始矿渣…那息壤泥里的金种…会成长到什么地步？反哺给他的精纯灵气…又能让他的修为提升多少？
昨晚乱石崖上，金种吞噬矿渣后肉眼可见的凝实，那反哺而来的精纯灵气带来的舒畅感，还有猪崽那莫名其妙却效果拔群的金屁…这些画面如同走马灯般在陆青脑海中飞速闪过。
倒欠八十点贡献？胖管事的倭瓜脸？王莽的嘲讽？
这些压在头顶的大山，此刻在陆青眼中，似乎都矮了几分。
他低下头，看着碗底那几粒可怜的糙米，又看了看脚边正和一块硬泥巴较劲的猪崽，最后，目光投向窗外，那在晨雾中若隐若现、如同巨大宝藏坟场的垃圾山轮廓。
陆青端起碗，将最后一点带着霉味的稀粥灌进喉咙，连碗底沉淀的糠皮都没放过。他放下碗，发出“哐当”一声轻响。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眼睛，在膳堂昏暗的光线下，亮得惊人，如同淬了火的刀子，又像发现了猎物的孤狼。
垃圾山深处那晶石矿渣的位置，还有这泔水桶里矿渣的来源…这两条线，必须抓住！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尝到了一丝粥的寡淡和铁锈般的腥气（咬破的嘴唇），无声地咧开嘴，露出一个混杂着狠劲和贪婪的笑容。
金山银山？不，这垃圾山，就是他陆青的登仙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