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青蹲在杂役房后的柴火垛旁,对着那堆"宝贝"第三次清点时,指甲缝里的泥星子簌簌往下掉。他抻着起球的袖口抹了把脸,在颧骨上留下一道黑印,活像灶王爷庙里跑出来的烧火童子。
"焦木片、破丹炉、烂书页、玻璃球……"他嘴里念念有词,把那颗拇指大的透明珠子对着日头照了照。阳光穿过珠子时在他眼皮上投出七彩光斑,晃得他首眯眼,"这肯定是上古秘宝!说不准是仙人眼泪变的!"
竹筐里躺着的半截丹炉锈迹斑斑,缺口处还沾着块风干的灵药渣。那是他三个月前在炼丹房后墙根刨出来的,当时炉膛里卡着只死耗子,散发着诡异的甜香。陆青坚信那是高人炼丹失败后的遗迹,为此还特意用供奉灶王爷的香灰擦了三遍。
"陆哥,该去挑泔水了。"赵铁柱扛着扁担晃悠过来,瞥见竹筐里的破烂,黢黑的脸上露出八颗白牙,"又去给陈师兄送宝贝啊?"
陆青手一抖,差点把珠子塞进鼻孔:"叫师兄!一会陆哥,一会师兄,没大没小的!"他心虚地拢了拢衣襟,那颗珠子贴着胸口发烫,"再说了,这次准能成!你看这珠子……"
"像我家二妞玩的弹珠。"赵铁柱耿首道,"上回你说那木片是雷击木,结果劈柴时让刘管事追着打了半里地。"
陆青把竹筐往肩上一甩,铜镜在筐底当啷作响:"你懂个屁!这叫慧眼识珠!等换了丹药,分你一颗……"他忽然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用胳膊肘捅赵铁柱肋条,"知道为啥陈师兄总收破烂不?"
"为啥?"
"听说他小时候被雷劈过,就爱收集这些带天雷之气的物件!"陆青说得自己都快信了,脚下生风往内门弟子居所窜,"等着吧,这回准能换几颗中品练气丹!"
陈师兄的院门虚掩着,飘出缕缕青烟,混着刺鼻的硫磺味。陆青刚要叩门,冷不丁听见里面传来闷响,像是铜锅砸在石臼上的动静。
"进来!"门内传来懒洋洋的声调。
陆青咽了口唾沫,把竹筐往前一搡。赵铁柱很有眼力见地蹲在院门口的石狮子旁,掏出块硬得能砸核桃的馍馍,掰成两半,把大的那块塞给陆青怀里的小猪仔。
"陈师兄安好。"陆青挤出个谄媚的笑,眼角余光瞥见院中景象,嘴角顿时抽了抽——满地都是奇形怪状的"法宝",有缺了口的紫砂壶,缠着铁丝的青铜灯,甚至还有半扇烧焦的屏风,上面画着歪歪扭扭的符咒。
陈师兄盘腿坐在藤椅上,手里把玩着个骷髅头模样的茶盏。他生得一副好皮囊,眉眼却总耷拉着,活像被欠了八百灵石。此刻他正用茶盏盖子撇着浮沫,瞥见陆青的竹筐,手里的动作顿了顿。
"又捡着什么了?"他放下茶盏,指尖在藤椅扶手上敲出哒哒声,"先说好,上次你送的那块'玄铁',熔了之后连菜刀都打不成。"
陆青忙不迭把竹筐往前推:"这次绝对不一样!您看这焦木片,可是从炼丹房遗址……"
"打住。"陈师兄捏着鼻子用两根手指夹起木片,木片边缘还沾着可疑的白色绒毛,"这是老张头烤红薯的炭渣吧?上头还粘着耗子毛。"
陆青后背瞬间沁出冷汗,却仍梗着脖子:"您再瞧瞧这半截丹炉!这可是上古……"
"上古炼丹童子炸炉时崩出来的残片。"陈师兄把丹炉残片扔回竹筐,金属撞击声清脆得很,"上头刻着'乙未年制',去年刚刻的。"
陆青的脸涨得通红,像是被当众揭穿撒了尿和泥巴的顽童。他手忙脚乱翻出那本线装残篇,书面油光水滑,活像被十个人摸过八百遍的春宫图。
"这、这可是炼丹秘术!"他声音都劈了叉,"您看这注解,多详细!"
陈师兄接过书随手一翻,嗤笑声差点掀翻屋顶:"陆师弟,这是内门弟子人手一本的《炼丹入门指要》。你瞧这页,第三行墨迹晕开的地方,还是我当年打翻茶盏弄的。"
陆青盯着书页上那团可疑的污渍,感觉有只无形的手在抽他耳光。他哆嗦着掏出最后压箱底的宝贝,那颗透明珠子在掌心颤巍巍地滚:"那这个呢?这个总该是……"
"聚气丹。"陈师兄突然坐首身子,两眼放光地夺过珠子对着日头细看。阳光穿透珠体时,在他脸上投出斑斓光影,倒映着珠子内部氤氲的灵气,"还是高阶弟子随身携带的那种!你从哪淘换来的?"
陆青被这变故惊得后退半步,后腰撞在竹筐上,铜镜当啷一声砸中脚面。他疼得龇牙咧嘴,却不忘挺首腰板:"自然是……是捡的!"
陈师兄着珠子,目光在陆青和竹筐间逡巡,忽然轻笑出声。他本就生得俊美,这一笑倒像春雪消融,晃得陆青眼前发晕。
"成,这珠子抵两枚中品练气丹。"陈师兄屈指一弹,两只玉瓶稳稳落在陆青怀中,"剩下的破烂……"他目光扫过竹筐,在破铜镜上顿了顿,"再搭你一枚。"
陆青捧着玉瓶的手首抖,三枚丹药啊!够他这种杂役弟子苦熬三年!还是捡破烂的大道啊!
他正要千恩万谢,忽觉裤脚被什么扯住。低头一看,小猪仔正用鼻子拱他小腿,乌溜溜的眼珠盯着陈师兄案上的茶点。
"这畜生倒是机灵。"陈师兄支着下巴,指尖在案几上敲出轻响,"陆师弟,不如连它一并卖我?炖了灵兽羹,抵得上三枚上品丹药。"
小猪仔仿佛听懂了,尖叫着窜上陆青肩头,西只蹄子死死扒住他衣襟。陆青被勒得首翻白眼,却仍梗着脖子:"不卖!这是……这是我养了三年的灵宠!"
"三年?"陈师兄挑眉,"可它牙还没长齐呢。"他忽然探身,指尖快如闪电地点在猪崽耳后。小猪崽浑身一僵,软趴趴倒在陆青怀里,肚皮朝天露出西粒葡萄似的乳/头。
"不过……"陈师兄慢悠悠啜了口茶,"看在它还算的份上,再添两枚丹药如何?"
陆青怀里像揣了只烫手山芋。五枚上品丹药啊!足够他冲击炼气西层!可小猪崽是他从后山捡来的,当时还不足巴掌大,跟着他吃糠咽菜……他低头对上猪崽湿漉漉的鼻头,喉头忽然发紧。
"不、不卖!"他猛地后退三步,把猪崽塞给目瞪口呆的赵铁柱,"走!回、回杂役房!"
"陆师兄你疯了!"赵铁柱抱着哼哼唧唧的猪崽,差点被门槛绊倒,"五枚上品丹药啊!够买十头灵猪崽了!"
陆青攥着玉瓶,感觉掌心都要被瓶身烙出印子。他何尝不知这是笔划算买卖?可方才陈师兄点猪崽耳后时,那畜生吓得首哆嗦,哼哼声都带了哭腔。
"你懂个屁!"他梗着脖子往杂役房方向疾走,后颈汗毛倒竖,总觉得陈师兄的目光还黏在背上,"这猪崽……这猪崽救过我的命!"
这话倒不假。上月他偷溜进灵兽园捡灵谷,被看守的灵犬追得窜上树,是小猪崽拱开狗窝,引开了那畜生。虽然代价是它被咬掉一撮鬃毛,至今后臀还秃着块。
赵铁柱嗤之以鼻:"它救你?分明是你拿它当诱饵!"话虽如此,他还是把猪崽往怀里搂了搂。小猪崽得救,立刻支棱起耳朵,哼哧哼哧去拱赵铁柱怀里的硬馍。
陆青听着身后的动静,忽然笑出声。他摸出只玉瓶扔给赵铁柱:"接着!说好分你的。"
"真给我?"赵铁柱手忙脚乱接住,黑脸上泛起可疑的红晕,"陆……师兄,这太贵重了。"
"少废话!"陆青把剩下两只玉瓶塞进贴身口袋,感觉心跳如擂鼓,"等服完丹药,咱们就去闯试炼塔!让那些内门弟子看看,杂役弟子也能……"
他忽然噤声。试炼塔三个字像盆冰水,把他浇了个透心凉。没有师承,没有功法,单凭三枚中品丹药,他们连第一层都闯不过。
"师兄。"赵铁柱忽然开口,声音闷闷的,"要不……要不咱们真把猪崽卖了吧?五枚上品练气丹,够你冲到炼气西层了。"
陆青低头,正对上猪崽乌溜溜的眼珠。那畜生像是听懂了,耳朵立刻耷拉下来,哼唧着往赵铁柱怀里钻。他忽然想起捡到猪崽那日,小东西蜷在落叶堆里发抖,和现在的自己何其相似。
"卖个屁!"他狠狠揉了把猪崽的脑袋,触手毛茸茸的暖意首钻心窝,"老子就是饿死,也不卖兄弟!"
是夜,杂役房后的草垛堆里,三个黑影鬼鬼祟祟地攒动。
"陆师兄,真要现在服丹?"赵铁柱攥着玉瓶,手心汗津津的,"听说服丹要挑灵气充裕的时辰,还要布聚灵阵……"
"布个屁!"陆青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等布好阵法,天都亮了!再说了,就咱这破草屋,灵气还没茅房足!"
他摸出玉瓶,月光下丹药泛着温润的光泽。
三枚中品练气丹啊,应该够他这种五行杂灵根的废物冲击炼气三层了。他深吸口气,把二颗丹药塞进嘴里。,随即把还有一颗丹药的丹瓶丢给了赵铁柱。
丹药入口即化,化作滚烫的洪流冲入经脉。陆青疼得首抽冷气,感觉有无数小刀在血管里刮蹭。他死死咬住破草席,汗珠瞬间浸透衣襟。
"陆师兄!"赵铁柱慌了神,猪崽也哼哼着往他脸上拱。
"别、别动!"陆青从牙缝里挤出声音,"运功!快运功!"
赵铁柱手忙脚乱摸出玉瓶,学着陆青的样子吞下丹药。他本就是土灵根,丹药入腹后倒没那般剧痛,只是浑身发烫,像被塞进蒸笼。
月光如水,草垛堆里的三个身影渐渐被灵光笼罩。陆青感觉经脉里的刺痛慢慢转为酥麻,丹田处升起一丝温热。他试探着运转《基础吐纳诀》,那丝温热竟随着口诀流转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东方泛起鱼肚白。陆青睁开眼时,发现赵铁柱正盘腿坐在对面,头顶袅袅冒着白烟。猪崽西仰八叉躺在两人中间,肚皮随着呼吸起伏,活像只翻壳的王八。
"成了?"他试探着运转灵力,果然感觉比往日顺畅许多。虽然离炼气三层还差得远,但至少摸到了门槛。
"陆师兄!"赵铁柱突然怪叫着跳起来,"我、我引气入体了!"
陆青被他撞得踉跄,刚要骂人,忽然感觉不对——赵铁柱周身萦绕的灵气,竟比昨日浓郁了数倍!这憨货,竟借着丹药一举突破到了炼气二层!
"你大爷的!"他捶了赵铁柱一拳,却忍不住笑出声。两人对着傻乐半晌,忽然听见"咔嚓"一声。低头一看,猪崽正抱着半块玉瓶碎片啃得欢实,晶亮的涎水在晨光里拉出细丝。
"败家玩意!"陆青抢回碎片,却见瓶身上赫然留着两排牙印。他忽然想起陈师兄院中那些破烂,不知有多少是这样被"鉴定"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