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仿佛瞬间冻结了。
窗外的阳光似乎都暗了一瞬。江栩拿着记录板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指节微微泛白。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依旧是那副万年不变的、拒人千里的冰封面具，甚至连眼神都未曾波动分毫。他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眼底那份纯粹的、近乎天真的执着。
几秒钟的死寂后，他薄唇微启，声音平稳、清晰、带着医生特有的、不容置疑的冷静诊断口吻：
“症状加重了？” 他微微蹙眉，仿佛在评估一个棘手的病例，“看来需要加大剂量。” 说完，他不再看她，低头在查房记录板上飞快地书写起来，动作利落，笔锋冷硬。
沈卿枝看着他低头书写的样子，长长的睫毛眨了眨，没有失望，也没有生气，仿佛只是问了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而对方的回答也在意料之中。
她甚至微微歪了歪头，嘴角又习惯性地向上弯起一个小小的弧度，像是在欣赏他专注的侧脸。
江栩很快写完，撕下一张淡绿色的处方笺，递给她。纸张的边缘带着他指尖的冰冷。
“按时服药。” 他的声音没有任何温度，交代医嘱如同宣读判决。
沈卿枝接过那张薄薄的纸，看都没看上面的字，只是乖巧地点头：“嗯，知道了。” 她将处方笺随手放在旁边价值不菲的水晶茶几上，目光又追随着江栩挺拔的背影，首到他消失在门外，厚重的病房门再次合拢，隔绝了外面的一切。
病房里重新安静下来。沈卿枝的目光才慢悠悠地落回那张处方笺上。娟秀冷硬的医生字体写着药物名称和用法用量。她微微眯起眼，辨认着那个单词。
Vit. C
沈卿枝漂亮的眉毛挑了一下，眼底闪过一丝极其细微的了然，随即又被更深的慵懒覆盖。她嗤笑一声，指尖随意地弹了弹那张纸片：“啧，口是心非。”
——
午后的三楼公共休息区，阳光透过巨大的玻璃顶棚勉强洒下，却驱不散弥漫在玩家间那种沉重的、濒临崩溃的窒息感。
距离最后时限只剩下不到二十西小时。阿杰昨夜诡异惨死的阴影如同实质的阴云压在每个人心头。
林骁、老周、陈默三人脸色灰败，眼底布满血丝，身上还残留着无法洗净的、来自西楼东区的血腥与福尔马林混合的淡淡气味。
他们带回来的信息——关于江栩就是曾经的实验体JX-07，关于那个如同地狱核心的特殊处置室——像一颗炸弹，炸得所有人头晕目眩，恐惧和绝望几乎将他们吞噬。
小雅缩在离他们稍远的沙发上，抱着膝盖，脸色依旧苍白，眼神里充满了无助和惶恐。她昨晚没有跟着去西楼禁区，但光是听林骁他们回来后断断续续、带着后怕的描述，就足以让她噩梦连连。
“必须…必须让她知道！” 林骁的声音嘶哑干涩，他用力搓了把脸，看向小雅，眼神里带着孤注一掷的恳求。
“小雅，只有你…你跟她关系还算可以。你去告诉她！告诉她江栩到底是什么！告诉她我们看到的那些东西！告诉她再不阻止他，我们所有人，包括她自己，都会死！生门一定跟江栩有关！只有让她认清现实，或许…或许我们还有一线生机！” 他指的是沈卿枝。
老周和陈默也看向小雅，沉重的目光里是同样的意思。
他们需要一个突破口，而那个对怪物BOSS有着病态迷恋的富家小姐，是目前唯一可能接近江栩、甚至可能影响他的人——虽然这希望渺茫得像风中残烛。
小雅身体猛地一颤，把头埋得更低，声音带着哭腔：“我…我不敢…沈小姐她…她那么相信江医生…她不会信的…她会生气的…” 她想起了昨晚沈卿枝那个冰冷的眼神。
“难道你想像阿杰一样不明不白地死掉吗？！” 林骁低吼，情绪有些失控，“还是想像那些罐子里的标本一样？！去告诉她！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小雅被吼得浑身发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看看林骁近乎狰狞的脸，又看看老周和陈默疲惫绝望的眼神，死亡的恐惧最终压过了对沈卿枝的畏惧。她吸了吸鼻子，带着浓重的鼻音，极其艰难地点了点头。
——
二楼西侧VIP病房的门被轻轻敲响时，沈卿枝正懒洋洋地窝在沙发里，百无聊赖地翻着一本时尚杂志。阳光透过落地窗，在她身上镀了一层浅金色的光晕。
“进。” 她头也没抬。
门被小心翼翼地推开一条缝，小雅探进半个脑袋，脸色苍白，眼神躲闪，像一只受惊的兔子。
“沈…沈小姐…” 她的声音细若蚊呐。
沈卿枝这才抬眼，看到是小雅，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是把杂志随手丢到一边：“是你啊，有事？”
小雅局促地走进来，双手紧张地绞着病号服的下摆，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完整的句子。
沈卿枝也不催她，拿起茶几上的水杯，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目光平静地看着这个明显被吓坏了的女孩。
“沈小姐…” 小雅终于鼓起勇气，声音带着哭腔和恐惧的颤抖，“林…林大哥他们…他们昨晚去了一个地方…一个很可怕很可怕的地方！在西楼！东区！挂着红牌子…绝对不能进去的地方！”
沈卿枝端着水杯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眼神依旧平静无波，只是看着小雅。
“他们…他们说…” 小雅的声音越来越抖，几乎语无伦次，“他们在里面看到了…看到了江医生的…照片！很旧的照片！说他…说他以前不是医生…是…是…” 她似乎被那个词卡住了喉咙，脸上充满了极致的恐惧，怎么也说不出口。
沈卿枝放下水杯，身体微微前倾，目光落在小雅惊恐的脸上，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打断了小雅的结巴：
“他们在哪看见的？”
小雅被她突然的发问弄得一愣，下意识地回答：“在…在西楼东区…红色门牌的区域…一个…一个全是血…泡着…泡着人…东西的房间里…” 她想起林骁他们的描述，胃里又是一阵翻搅，脸色惨白如纸。
“哦。” 沈卿枝得到了想要的答案，轻轻应了一声，脸上依旧看不出什么情绪。
她重新靠回沙发背，甚至抬手拢了拢耳边的碎发，仿佛刚才听到的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地名。
她没有再追问照片的具体内容，没有问小雅口中的“可怕”到底是什么，更没有表现出丝毫对小雅口中那个“江医生过去”的兴趣或震惊。
她的沉默和淡然，让小雅后面准备好的、关于江栩是怪物、关于生门、关于所有人都会死的哭诉和警告，全都堵在了喉咙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小雅呆呆地看着沈卿枝那张精致却毫无波澜的脸，只觉得一股更深的寒意从脚底升起——她看不懂她。
她真的什么都不在乎吗？
病房里陷入一种诡异的安静。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不知是风声还是别的什么的呜咽。
过了好一会儿，沈卿枝才像是想起了什么，目光淡淡地扫过小雅惨白的脸：“还有事吗？”
“没…没有了…” 小雅像被赦免一样，慌忙摇头，逃也似的退出了这间让她窒息又困惑的奢华牢笼。
厚重的门关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