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晨光熹微。仪器规律的“嘀嗒”声是唯一的背景音。
许祯祯在虚弱中再次沉沉睡去，呼吸虽浅但平稳了许多。
文振卿红肿的双眼己经干涸，只留下深深的疲惫和劫后余生的茫然。他依旧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身体微微前倾，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许祯祯苍白的睡颜上，仿佛怕一眨眼她就会消失。
林护士长和其他同事在确认许祯祯情况稳定后，己经轻声离开去忙各自的工作，将空间留给了他们。病房里只剩下他们两人，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寂静。
文振卿的心绪如同乱麻。昨晚的惊魂未定尚未完全平息，对许祯祯的心疼和自责依旧盘桓不去。然而，就在这相对平静的间隙，一个冰冷的、被他强行压抑下去的念头，如同蛰伏的毒蛇，猛地抬起了头——那张纸！那张在许祯祯办公室抽屉里发现的、写满爷爷文廷祺笔迹的泛黄纸页！
昨晚的混乱和担忧让他暂时忘记了这枚重磅炸弹，此刻，当病房里只剩下他和沉睡的许祯祯时，那清晰的、凌厉的字迹如同烧红的烙铁，再次狠狠地烫在他的记忆里。
爷爷…和许老师…为什么？！
巨大的困惑和一种隐隐的不安感攫住了他。
他需要答案！迫切地需要！他鬼使神差地低下头，目光扫过自己身上那件皱巴巴的外套——昨晚情急之下，他把从办公室带出来的、装着那几张关键纸页的透明文件袋，随手塞进了外套内侧的口袋！它还在！
心脏瞬间狂跳起来，如同擂鼓。他做贼似的飞快瞥了一眼沉睡的许祯祯，确认她呼吸均匀，没有丝毫醒转的迹象。
一股强烈的冲动驱使着他。他屏住呼吸，动作极其缓慢、极其小心地将手伸进外套内侧口袋。
指尖触碰到那个冰凉的塑料文件袋。他像被烫到般停顿了一下，随即一咬牙，将它轻轻抽了出来。
文件袋是半透明的，里面那几张泛黄的纸页清晰可见。文振卿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再次确认许祯祯没有动静，才颤抖着手，小心翼翼地将其中一张抽了出来。
晨光透过百叶窗，正好落在那熟悉的字迹上。文廷祺——这三个字，以及那行云流水、筋骨分明的笔画，此刻在他眼中不再是亲切的回忆，而是充满了冰冷的、令人窒息的谜团。
他死死地盯着那几行物理公式的推导和批注。
他看不懂具体内容，但这字迹，他绝不会认错！这就是爷爷的笔迹！纸张边缘的磨损，证明它被无数次翻阅、。它被许祯祯如此珍重地、隐秘地收藏在抽屉最深处，夹在工作笔记本里……这绝非寻常！
一个可怕的猜测，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狠狠撞入他的脑海：许老师和爷爷之间，绝对有过一段深刻的、不为人知的过往！那段过往，被许祯祯如此珍藏（或者说，如此痛苦地铭记？），以至于将爷爷的手迹保存至今！
联想到抽屉里的茉莉花茶棒棒糖，联想到她偶尔失神时复杂的眼神，联想到她对“文”这个姓氏可能存在的敏感…还有，她对自己那份莫名的、超越普通师生的包容…难道都是因为…爷爷？
文振卿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胃里翻江倒海。如果这是真的…那自己算什么？许老师对自己的好，是因为自己这个人，还是因为…自己身上流淌着文家的血？是爱屋及乌？还是…恨屋及乌的一种补偿？那句“姐姐”的称呼，她从未明确拒绝，是否也与此有关？
巨大的荒谬感和被欺骗感（即使他自己也说不清被谁欺骗了）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
他捏着那张薄薄的、却重若千斤的纸页，指关节用力到泛白，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他该怎么办？首接问许老师？不，她还在病中，那么虚弱…问爷爷？他几乎能想象爷爷接到电话时的沉默，那沉默本身就足以说明一切！
就在这时——
“嗯…？”一声细微的呻吟从病床上传来。
文振卿如同惊弓之鸟，猛地抬头！只见许祯祯的睫毛颤了颤，眉头微蹙，似乎要醒来！
糟了！文振卿脑中一片空白，巨大的惊慌失措让他做了一件极其愚蠢的事——他手忙脚乱地想将那张抽出的纸页塞回文件袋，再塞回口袋！然而，动作太急，手指一滑！
那张承载着巨大秘密的泛黄纸页，如同断了线的风筝，从他颤抖的手中飘落！不偏不倚，正好飘落在许祯祯盖着的白色薄毯上！就落在她手边不远的位置！
文振卿瞬间僵住，血液仿佛在那一刻凝固！他惊恐地看着那张纸，又猛地抬头看向许祯祯。
许祯祯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初醒的迷茫在她眼中只停留了一瞬，随即，她的目光下意识地落在了自己手边——那张突兀地出现在洁白薄毯上的、无比熟悉的泛黄纸页。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了。
许祯祯的瞳孔骤然收缩！那张纸…那张她珍藏了无数个日夜、如同心头烙印般存在的纸…
此刻，正暴露在刺目的晨光下，暴露在文振卿惊恐的目光中，也暴露在她自己猝不及防的视线里！
她所有的虚弱、所有的平静，在这一刻被彻底粉碎！一股冰冷的、带着巨大羞耻和恐慌的寒意，从脚底瞬间窜上头顶！
她猛地抬眼看向文振卿，眼神不再是之前的温和或疲惫，而是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被侵犯隐私的愤怒，以及一种深不见底的、被剥开最隐秘伤疤的恐慌和…绝望！
“你…”她的声音嘶哑而尖锐，带着破碎的颤抖，“…你从哪里…拿的？！”
文振卿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像被钉在了原地，看着许祯祯眼中那汹涌的、几乎要将他吞噬的惊涛骇浪，巨大的懊悔和恐惧将他彻底淹没。
病房里，只剩下两人沉重的呼吸声，和那张静静躺在白色薄毯上、如同审判书般的泛黄纸页。离枝的茉莉早己凋零，但这深藏多年的旧痕，却以一种最残酷、最猝不及防的方式，被彻底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将刚刚建立起的、脆弱的信任与温情，瞬间撕裂得粉碎。空气，凝重得令人窒息。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