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
许祯祯挣扎着想坐起来，虚弱的身体却让她重重跌回枕头，剧烈的动作牵动了脆弱的胃部，一阵尖锐的钝痛让她闷哼一声，额角瞬间又渗出冷汗，但眼中的怒火和绝望却燃烧得更加炽烈。
她指着那张纸，指尖都在颤抖，“你翻我的抽屉？！谁允许你动我的东西？！谁允许你把它带出来的？！”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浓重的血腥气。
“不…不是的！许老师！”文振卿被她眼中那从未有过的、近乎疯狂的恨意刺痛，巨大的委屈和恐惧终于冲破了喉咙的桎梏，他带着哭腔急切地辩解，“是…是昨天！您去做急诊手术了！让我整理文献，我拉开抽屉想拿点吃的…不小心…不小心把笔记本带出来了。它…它自己掉出来的！我…我不是故意要看的！我…我只是想把它放回去…”
他语无伦次，眼泪再次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混合着恐惧和委屈，“我…我不知道…不知道那是…是…”
“不知道是谁写的？！”许祯祯厉声打断他，声音尖利得刺耳，脸上是惨然又讽刺的笑容。
“文振卿！你姓文！你告诉我，你认不出你爷爷文廷祺的字迹吗？！”
她几乎是吼出了那个深埋心底、刻骨铭心的名字！积压了五年的委屈、不甘、被抛弃的痛楚、连同此刻隐私被窥探的暴怒，如同火山般轰然爆发！
“你装什么无辜？！看着我像个傻子一样…看着我…” 她说不下去了，巨大的情绪冲击让她眼前发黑，胸口剧烈起伏，虚弱的身体承受不住这排山倒海般的激荡，只能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更浓的铁锈味，泪水却倔强地在眼眶里打转，不肯落下。
“爷爷…？”文振卿被她吼得浑身一颤，那句“文廷祺”的名字如同惊雷在他耳边炸响！
最后的侥幸也被彻底粉碎！她果然认识！她果然知道！她珍藏的是爷爷的笔迹！她看向自己时那些复杂的眼神…那些包容…难道真的…都是因为…文廷祺？！
巨大的荒谬感和被当作替代品的屈辱感（即使这或许并非她本意）瞬间压倒了恐惧。
他看着许祯祯痛苦绝望、濒临崩溃的样子，看着她眼中那浓得化不开的、仿佛透过他看向另一个人的恨意与伤痛，一股难以言喻的愤怒和冲动猛地冲上头顶！
“是！我认出来了！那是我爷爷的字！”文振卿突然大声吼了回去，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许祯祯，少年人的倔强和受伤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所以呢？！所以您对我好，允许我翻抽屉，叫我‘卿卿’，都是因为他吗？！因为我是文廷祺的孙子？！我算什么？！一个替代品？一个您用来怀念…或者用来发泄怨恨的符号？！”
他的质问如同重锤，狠狠砸在许祯祯的心上，让她瞬间失语，只剩下粗重而艰难的喘息。
替代品？符号？不…不是这样的…至少在昨夜之前，在她看到这张纸之前，她从未将他和那个人如此清晰地联系在一起…可此刻，看着少年那张与记忆中那人轮廓隐隐相似、却写满了愤怒和受伤的脸，看着他眼中那属于文振卿自己的、纯粹的痛苦…她竟无法反驳！
病房里只剩下两人沉重的、如同拉风箱般的喘息声。那张引发风暴的纸页，依旧静静地躺在洁白的薄毯上，像一个无声的、残酷的审判者。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和尖锐对立达到顶点之时——
“咚咚咚——”
一声清脆而突兀的叩门声，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骤然打破了病房内凝固的、充满火药味的空气！
两人如同被按了暂停键，同时猛地扭头看向病房门口！激烈的情绪被打断，只剩下愕然和一种不祥的预感。
文振卿下意识地以为是护士或者医生，带着一腔无处发泄的悲愤和混乱，几乎是吼着问道：“谁啊？！”
门外，陷入了一片短暂的沉默。
就在文振卿以为对方走了，或者自己听错了的时候。
一个低沉、温和、却带着一种历经岁月沉淀的、无比熟悉的、曾无数次在午夜梦回中响起的男声，隔着门板，清晰地传了进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迟疑和……深重的疲惫：
“……振振，是我。开门。”
这个声音响起的刹那！
许祯祯全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冻结！她脸上的愤怒、绝望、痛苦…
所有激烈的表情如同被按下了删除键，只剩下一种极致的、空白的、难以置信的惊骇！她猛地睁大了眼睛，瞳孔收缩到极致，死死地盯着那扇紧闭的房门，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连带着身下的病床都发出了细微的咯吱声。
文振卿也彻底僵住了！他脸上的愤怒和受伤瞬间被巨大的震惊和恐慌取代！
是爷爷吗？！爷爷怎么会在这里？！他怎么会知道？！他刚才在门外……听到了多少？！
门外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平静，却仿佛蕴含着惊涛骇浪：“开门，振振。我知道你在里面，也知道…祯祯在里面。”
“祯祯”两个字，如同最后的审判锤，重重落下。
许祯祯猛地闭上了眼睛，身体剧烈地一颤，像是被那两个字狠狠刺穿。
最后一丝强撑的力气也被彻底抽空，她无力地在病床上，侧过头，将脸深深埋进枕头里，只留下一个剧烈颤抖的、单薄而绝望的背影。
泪水，终于汹涌而出，无声地浸透了雪白的枕套。
文振卿看着许祯祯崩溃的背影，又看向那扇紧闭的门，巨大的恐慌和混乱几乎将他撕裂。
他像一尊石化的雕像，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咔哒。”
门外的人似乎失去了耐心，或者笃定了里面的人不会主动开门。
一声轻微的、钥匙转动锁芯的声音响起——那是医院备用钥匙的声音。
门，被从外面，缓缓推开了。
一个高大的身影，逆着走廊明亮的灯光，出现在门口。
岁月在他脸上刻下了更深的纹路，鬓角染上了霜雪，但那双温润深邃的眼眸，那周身沉静而带着书卷气的气质，却如同烙印般深刻在许祯祯的灵魂深处，从未因时光流逝而褪色半分。
文廷祺。
他穿着一件深灰色的羊绒开衫，里面是熨帖的衬衫，看起来风尘仆仆，眉宇间带着浓重的倦色和一丝挥之不去的忧虑。
他的目光，如同穿透了时光的利剑，第一时间就精准地、牢牢地锁定了病床上那个将脸深深埋起、身体因无声哭泣而剧烈颤抖的纤弱背影。
他的视线掠过地上散落的、属于他的泛黄纸页，掠过孙子文振卿惨白惊慌、泪痕交错的脸，最终，定格在那片被泪水浸湿的、微微凹陷的枕头上。
那双温润的眼中，瞬间翻涌起惊涛骇浪般的情绪——震惊、痛楚、深不见底的愧疚、难以言喻的复杂…以及一丝…迟来的、沉重的、仿佛跨越了千山万水的悲悯。
空气，彻底凝滞。时光仿佛倒流，又在此刻轰然碎裂。
五年光阴筑起的高墙，在推开门、西目（即使只有单方面）相对的瞬间，土崩瓦解，只留下满目疮痍的过往和无法逃避的、冰冷的现实。
离枝的茉莉早己在寒夜中凋零成泥，而种下它的人，终于还是循着那缕残存的、苦涩的暗香，踏入了这片荒芜的庭院。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