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提着裙摆走到场中，内侍连忙将沈辞的诗稿递到她手里。她捏着那张洒金宣纸，故作认真地凑近看，眉头时而蹙起，时而舒展，像个正在苦思的学童，惹得亭子里有人低低笑出声。
看了半晌，她忽然拍手笑道：“沈公子这首诗，写的哪里是‘怀君’，分明是‘思乡’嘛！”
“哗——”满场顿时响起一片低低的抽气声。众人面面相觑，都觉得这解读太过离谱——前几句明明句句不离“君恩”“帝阙”，怎么就成“思乡”了？
沈辞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语气带着不易察觉的冷意：“林小姐何出此言？诗中字字皆是对陛下的感念，何来‘思乡’之说？”
“公子您看呀。”林晚举起诗稿，指着“秋江潮落客心孤”一句，笑得眉眼弯弯，“秋江潮落，水波萧瑟，在外漂泊的人见了，哪能不想家？‘客心孤’三个字，分明是说您现在离乡在外，心里孤单得很呢。”
她又指向“夜泊秦淮忆故途”，声音更亮了：“这就更明显了！秦淮是您祖籍所在，去年您还跟我姐姐提过，说老家的秦淮河上有画舫，夜里能听见歌女唱曲儿。这‘故途’，不就是思念家乡的路吗？哪是念陛下呀？”
沈辞的指尖猛地掐进掌心，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她是故意的！她分明看懂了暗语，却偏要往“思乡”上扯！
不等他反驳，林晚又指着“丹心照紫宸”一句，笑得更欢了，活脱脱一个发现了趣闻的小姑娘：“紫宸殿是陛下的居所，这话本没错，可‘丹心’二字，倒让我想起件事——去年沈公子在江南买的那处宅院，朱漆大门配着紫铜环，太阳一照，可不就是‘丹心（朱门）照紫门（铜环）’？您这是思念自家那处院子了吧？”
这番话把一首“忠君诗”解成了“思乡曲”，还添了些“思念宅院”的俗趣，听得众人忍俊不禁。连龙椅上的皇帝都被逗笑了，指着林晚对皇后道：“这丫头，脑回路倒清奇，解读得……倒新鲜。”
皇后也笑着点头：“小孩子家心思单纯，看诗只看字面，倒比咱们这些老骨头少了些弯弯绕。”
唯有三皇子，端着茶杯的手微微发颤。他看着林晚那张“天真无邪”的脸，心里却像被泼了盆冰水——她每句话都在精准地拆穿暗语：把“秋江（江王）”说成“思乡的江”，把“秦淮（封地）”说成“老家的河”，把“故途（同窗情谊）”说成“家乡的路”。
若是他再敢有半分回应，岂不成了跟沈辞“共忆家乡”的笑话？先前的默契，瞬间成了烫手山芋。
“林小姐怕是读诗读多了，竟将‘紫宸’错认成‘紫门’。”沈辞强压着怒火，声音却有些发紧，“皇家禁地岂能与私宅混为一谈？”
“哎呀，是我糊涂了。”林晚连忙作势拍了下额头，语气带着点歉意，眼底却毫无愧色，“毕竟臣女是个不懂朝堂深意的，只知‘客心孤’时，最念的是家里的热汤饭，哪敢往陛下身上想？”
她话锋一转，忽然凑近沈辞，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周围的人听见：“倒是沈公子，若真想家，不如请陛下恩准，回祖籍看看？省得对着诗稿‘忆故途’，多委屈呀。”
这话堵得沈辞哑口无言。
承认想家？那便是认了她的曲解，暗语彻底失效。否认想家？那就是说诗中“客心孤”“忆故途”都是虚言，连带着前几句的“忠君”都显得假了。
龙椅上的皇帝看着沈辞僵住的样子，又看看林晚那副“我只是说实话”的无辜模样，忽然觉得有些好笑，挥挥手道：“罢了罢了，不过是解诗取乐，沈爱卿不必当真。林丫头也别闹了，回你姐姐身边去吧。”
“谢陛下！”林晚笑嘻嘻地福了福身，转身回听涛亭时，特意路过三皇子的望岳亭，还对着他俏皮地眨了眨眼——那眼神里的狡黠，像在说“我知道你们的把戏哦”。
三皇子端着茶杯的手猛地一抖，茶水溅在袍角上，他却浑然不觉。
沈辞看着林晚回亭后，赵灵阳连忙递给她块点心，两人相视而笑的模样，第一次感到了彻骨的寒意。这个女人，不仅能破他的计，还敢当众拆台，用最天真的语气说最锋利的话，她的“威胁”，比任何明枪暗箭都要棘手。
这场文会，他不仅没达成结盟，反倒被林晚摆了一道，还让三皇子看见了他的“狼狈”。
沈辞望着听涛亭里那个巧笑倩兮的身影，眼底的忌惮像潮水般漫了上来。
他知道，自己这次是真的遇上对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