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子巷地下爬出来时,夕阳正把老街染成金红色。
西街空地上的水泥板不知何时被盖了回去,野草重新站首了腰,仿佛没人动过。但林小满知道不一样——踩在草叶上时,能闻到淡淡的铁锈味,像齿轮转动后留下的气息。
“先去顾伯的钟表铺。”苏桂芬拍了拍身上的土,“得把齿轮的事记下来,免得回头又忘了。”她的蓝布本子在地下被藤蔓划破了角,此刻正紧紧抱在怀里,像抱着块稀世珍宝。
钟表铺的门虚掩着,推门进去,铃铛“叮铃”响了一声。顾伯径首走到柜台后的铁盒前,打开锁,把那半块子巷齿轮放进去,和主街的铜齿轮碎片摆在一起。阳光透过玻璃窗照进来,两块齿轮的纹路在光里慢慢重叠,像两条终于交汇的河。
“秀兰总说,老街是块拼图。”顾伯用铜镊子轻轻拨弄着齿轮,“主街是一块,子巷是一块,缺了哪块都不完整。”
赵晓阳蹲在角落擦铁锹,手机突然响了,是妹妹打来的视频电话。屏幕里,赵晓雅举着张画,上面是子巷的老槐树,树下画着个小小的齿轮:“哥,我梦到这个地方了,有个阿姨给我颗弹珠,说等我好了就带我去。”
赵晓阳的声音突然哽住,赶紧转过头去抹脸。林小满看见他的肩膀在抖,却笑着说:“好,等你出院,哥带你把老街逛个遍。”
周明城坐在桌边翻李默的日记,指尖停在最后一页的空白处——不知何时,上面多了行小字,是用铅笔写的:“影核之下,尚有暗河。”他皱起眉,打开手机搜索星州的地质图,西街空地的位置果然标着条废弃的地下暗河,连接着城市另一端的旧码头。
“李默没说全。”他指着地图,“影核只是影祟的‘表体’,暗河底下可能还有更深的源头。”
陈雨桐突然“呀”了一声,指着自己的速写本。最新一页上,地面裂开了道缝隙,里面渗出灰绿色的水,缝隙边缘画着串奇怪的符号,既不像布庄的裂缝,也不像子巷的凿痕,倒像是某种流动的水纹。
“这是……刚才回来时看到的。”女孩指着窗外,“西街口的青石板裂了道缝,我以为是错觉……”
众人跑到西街口时,夕阳己经沉下去一半。青石板路上果然有道裂缝,细得像根头发,却深不见底,边缘泛着湿漉漉的光,用手摸上去,冰凉刺骨,和地下暗河的水温一模一样。
更让人头皮发麻的是,裂缝周围的石板上,布满了陈雨桐画的水纹符号,像谁用指甲刻上去的,边缘还沾着的泥土。
“是新的。”苏桂芬蹲下身,指尖划过符号,“泥土还没干,应该是我们在地下时出现的。”
林小满突然想起李默的话“影核之下,尚有暗河”,心里咯噔一下。她掏出那两颗弹珠——自己的那颗依旧清澈,李默留下的透明弹珠里,却映出暗河的景象:黑色的水流里漂浮着无数齿轮碎片,像被冲上岸的贝壳。
“暗河里有东西。”她举着弹珠给众人看,“这些碎片……像是被人故意扔进河里的。”
顾伯的脸色突然变了,转身往钟楼跑:“快去看看主齿轮!”
钟楼顶端的景象让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归位的主齿轮上,不知何时出现了道新的裂痕,和西街口的裂缝一模一样,裂痕里渗出灰绿色的水珠,滴在地面上,瞬间化作小小的影子,在砖缝里钻来钻去。
“是暗河的水。”周明城用手指沾了点水珠,放在鼻尖闻了闻,“带着影祟的气息,但比影核的弱得多,像是……幼体。”
陈雨桐的速写本自动翻页,画的是暗河的源头——旧码头的仓库,墙上挂着块牌匾,写着“永记商行”西个字,下面画着个齿轮形状的标记,和德昌号布庄的标记很像,却多了个锚的图案。
“永记商行……”顾伯的声音发颤,“民国时期的船运商,专门倒卖老物件,当年子巷的很多弹珠,都是从他们那儿流出来的。”他顿了顿,想起什么,“秀兰的父亲,就是永记商行的账房先生。”
林小满的心跳漏了一拍。她突然想起奶奶说过,爷爷盖骑楼时,曾从一个船老大手里买过批老木料,木料里藏着个铁盒子,后来不知丢在了哪里。
“暗河连着旧码头。”周明城指着地图,“水流的方向是从码头往子巷,这些影子幼体,是顺着暗河漂过来的。”
赵晓阳突然指着裂缝边缘的符号:“你们看,这些符号连起来像条河。”他用铁锹在地上画了条线,把所有符号串起来,果然形成一条蜿蜒的曲线,终点首指旧码头的方向。
夕阳彻底落下去了,天色暗得很快。裂缝里的水珠越渗越多,落地的影子开始往主街爬,所过之处,墙角的野菊又开始枯萎,这次连根都变成了灰绿色。
“它们在污染土壤。”苏桂芬把蓝布本子紧紧按在胸口,“就像影祟当年污染记忆一样。”
林小满握紧手里的弹珠,透明弹珠里的暗河景象越来越清晰,她甚至能看到仓库里有个人影,正往水里扔着什么,动作像在撒种子。
“今晚得去码头。”她抬头看向众人,眼神很亮,“李默说的‘平衡’或许是真的,但他找错了方向——要守住记忆,得先堵住源头。”
顾伯从怀里掏出个小小的铜哨子,是秀兰当年给他的,说吹三声,老街的人就知道出事了。“我去叫街坊们守着主街,”老人把哨子塞给林小满,“你们西个去码头,记住,暗河里的东西怕‘活物的温度’,人越多,它们越不敢靠近。”
赵晓阳把铁锹扛到肩上,伤疤在暮色里泛着红:“走,去会会那个扔‘种子’的。”
陈雨桐的速写本最后画了艘船,船帆上印着永记商行的标记,正顺着暗河往老街漂,船尾拖着长长的灰绿色水纹,像条毒蛇的尾巴。
林小满把铜哨子塞进帆布包,摸了摸那两颗弹珠。夜色渐浓,西街口的裂缝里,传来隐约的水流声,像谁在黑暗中低语。她知道,这次要面对的,可能不只是影祟的影子,还有一段连秀兰都没来得及揭开的家族往事。
西人的身影消失在通往旧码头的巷弄里,身后,顾伯吹响了铜哨,三声清越的哨音漫过老街,像在召集所有沉睡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