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旧码头去的路，比子巷的地下通道更像被遗忘的角落。
路灯早就坏了，只能借着手机电筒的光往前走。路面坑坑洼洼的，积着黑色的水，踩上去“咯吱”响，像踩碎了什么脆东西。赵晓阳走在最前面，铁锹在地上拖出刺耳的刮擦声，他说这样能吓跑暗处的东西——就像小时候在老家走夜路，总要故意弄出点动静。
“永记商行的仓库在码头最里面。”周明城翻着手机里的老地图，屏幕光映得他脸色发白，“民国三十八年倒闭的，说是老板卷款跑了，其实……档案里写着‘仓库失火，无人生还’。”
陈雨桐的速写本又开始发烫，她翻开本子，最新一页画着仓库的大门，门板上烧出个齿轮形状的洞，洞里伸出无数只灰绿色的手，正往外面抓挠。“火是假的。”女孩的声音发颤，“画里的烟是黑色的，真的火烟是灰色的。”
林小满摸出顾伯给的铜哨子，冰凉的金属触感让她稍微定了定神。透明弹珠里的景象越来越清晰：仓库里堆满了木箱，箱子上印着永记商行的标记，墙角有个排水口，暗河的水正从那里涌进来，带着无数影子幼体，像群饿极了的小鱼。
“快到了。”她指着前面的黑影，“码头的吊桥就在那儿。”
旧码头的吊桥早就锈成了暗红色，木板缺了大半，只剩下几根铁链晃悠着，下面就是暗河，黑黢黢的水面泛着油光，隐约能看见水里漂浮着什么东西，像被泡胀的齿轮。
赵晓阳用铁锹勾住对岸的铁链，使劲拽了拽：“还结实，一个个过。”他第一个踩上去，铁链发出“嘎吱”的呻吟，木板缝隙里突然钻出只灰绿色的小手，抓住了他的鞋带。
“滚开！”赵晓阳抬脚踹过去，那小手“吱”地叫了一声缩回去，掉进水里，激起一圈圈涟漪。
等西人都过了吊桥，才发现仓库的大门是虚掩着的，门缝里透出幽幽的绿光，和影核的颜色很像，却更淡，像蒙了层雾。门板上果然有个齿轮形状的洞，陈雨桐画得一点没错，只是洞里没有手，只有密密麻麻的水纹符号，和西街口的裂缝周围一模一样。
“有人在里面。”周明城贴在门上听了听，里面传来“哗啦啦”的声音，像有人在翻箱子，“不止一个。”
林小满突然想起顾伯的话——“暗河里的东西怕活物的温度”。她把弹珠攥在手心，体温让弹珠微微发烫，透明弹珠里的景象变了：仓库里有两个人影，一个在翻箱子，另一个站在排水口前，正往水里扔着齿轮碎片，动作机械得像个木偶。
“扔碎片的那个……”林小满的心跳漏了一拍，“穿着秀兰的蓝布衫。”
苏桂芬的蓝布本子突然在帆布包里动了一下，像是在回应。她赶紧掏出来，发现最后一页空白处，自动浮现出一行字，是秀兰的笔迹：“父之过，女之偿。暗河藏债，齿轮为凭。”
“是秀兰的父亲。”顾伯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当年他帮永记商行倒卖过子巷的老物件，包括很多刻着记忆的弹珠和齿轮碎片。”
赵晓阳没再犹豫，一脚踹开仓库门。绿光扑面而来，带着股潮湿的霉味，像打开了个尘封的棺材。
仓库里果然堆满了木箱，大部分己经腐烂，露出里面的齿轮碎片，泛着灰绿色的光。排水口突突地往外涌着水，一个穿着蓝布衫的女人背对着他们，正机械地往水里扔碎片，她的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背上，皮肤白得像纸——正是弹珠里看到的人影。
而在翻箱子的那个人，转过身来时，林小满差点喊出声——是个和她奶奶长得一模一样的老太太，手里拿着个铁盒子，正是奶奶说过的那个藏在木料里的盒子。
“奶奶？”林小满的声音发颤，却立刻反应过来不对，“你不是我奶奶！”真正的奶奶左手小指缺了一截，而这个人的手指是完整的。
“假的。”周明城盯着老太太的脚，她的影子正浸在暗河的水里，慢慢变成灰绿色，“是影祟模仿的，用了你们家族的记忆。”
穿蓝布衫的女人突然转过身，脸上没有五官，只有个齿轮形状的洞，洞里渗出灰绿色的水，滴在地上，立刻长出小小的影子。她张开嘴，发出“嗬嗬”的声音，像生锈的齿轮在转动：“债……要还……”
“是秀兰的执念。”苏桂芬抱紧自己的蓝布本子，“她一首觉得父亲欠了老街的债，自己也该还。影祟利用了这个执念，把她的影子困在了这里。”
老太太突然打开铁盒子，里面没有别的，只有颗巨大的玻璃弹珠，足有拳头大，里面嵌着永记商行的账本，密密麻麻的字记录着倒卖的物件——最后一页写着“民国三十六年七月十三日，子巷齿轮一箱，付与李默”。
“李默当年买了子巷的齿轮碎片！”周明城恍然大悟，“他不是想保护记忆，是想集齐碎片，完成永记商行没做完的事——用记忆碎片喂养影祟，控制它们！”
穿蓝布衫的女人突然扑了过来，灰绿色的手抓向林小满手里的弹珠。赵晓阳挥起铁锹，却被她灵活地躲开，女人的身体像水做的，能随意穿过木箱的缝隙，速度快得惊人。
“用温度！”林小满突然喊道，把发烫的弹珠扔给赵晓阳，“顾伯说它们怕活物的温度！”
赵晓阳接住弹珠，立刻觉得手心像握了块烙铁。他把弹珠按在扑过来的女人手上，女人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手臂瞬间冒起白烟，像被开水烫过。
老太太趁机把大弹珠扔进排水口，弹珠在水里炸开，无数账本的碎片漂出来，每个字都化作小小的影子，顺着水流往老街的方向漂去。
“拦住它们！”陈雨桐突然举起速写本，笔尖在纸上画出一道火墙，虽然是画的，却带着股灼热的气息，影子们碰到火墙，立刻缩了回去。
林小满突然想起铜哨子，顾伯说吹三声能召集记忆。她把哨子放到嘴边，用尽力气吹响——第一声，仓库里的齿轮碎片突然发出“嗡嗡”的共鸣；第二声，穿蓝布衫的女人动作慢了下来，脸上的齿轮洞里透出微光；第三声，老太太的身影开始变得透明，像被风吹散的烟。
“是秀兰的记忆在回应！”苏桂芬指着那些齿轮碎片，它们正慢慢挣脱灰绿色的束缚，泛出淡淡的金光，“她不想被影祟控制！”
赵晓阳趁机把发烫的弹珠按在女人胸口，女人发出最后一声惨叫，身体化作无数光点，融入那些齿轮碎片里。排水口的水流渐渐变缓，漂在水里的影子也开始消散，像被阳光晒干的露珠。
老太太彻底消失了，只留下那个铁盒子，里面躺着半块玉佩，刻着个“林”字——和林小满脖子上戴的那块正好能拼成完整的圆形。
“是爷爷的玉佩。”林小满把两块玉佩合在一起，严丝合缝，“他当年买木料，其实是为了拿回这个，还有账本，想替秀兰的父亲还债。”
仓库里的绿光渐渐褪去，只剩下暗河的水流声，平静得像什么都没发生过。陈雨桐的速写本上，火墙消失了，画着齿轮碎片在金光里慢慢合拢，拼成一个完整的子巷齿轮，悬在暗河上空，像个小小的月亮。
周明城捡起块齿轮碎片，上面的灰绿色己经褪去，露出清晰的纹路，和顾伯铁盒里的半块齿轮完全吻合。“它们在自我修复。”他看着碎片，“秀兰的执念散了，这些记忆碎片终于能自己回家了。”
赵晓阳靠在仓库的柱子上，喘着粗气，手里的弹珠己经凉了下来，透明的那颗里，映出老街的灯火，温暖得像从未经历过黑暗。
林小满把合在一起的玉佩放进铁盒，又捡起几颗齿轮碎片。她知道，债或许还清了，但暗河的源头还在，就像顾伯说的，记忆需要一首守着，不能有片刻松懈。
走出仓库时，天边己经泛起鱼肚白。吊桥的铁链上，不知何时停了只鸽子，正歪着头看他们，脚边放着片羽毛，和林小满口袋里的那半根正好配对。
“回家。”林小满握紧铁盒，里面的玉佩和碎片硌着手心，却让人踏实。
通往老街的路上，晨光正一点点驱散黑暗，像有人在天上拉开了金色的窗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