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像是沉在冰冷浑浊的泥沼深处，每一次挣扎都牵扯着撕裂般的剧痛。耳膜嗡嗡作响，灌满了尖锐的、令人牙酸的余音，是空间扭曲时那可怕的嗡鸣留下的烙印。身体沉重得仿佛不是自己的，每一块骨头都在呻吟，每一寸肌肉都在抽搐。灵魂似乎被那狂暴的时空漩涡撕扯过，留下无法愈合的暗伤。
眼皮重逾千斤，我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掀开一丝缝隙。
混沌褪去，视野被一片昏黄与猩红粗暴地填满。
没有璀璨的水晶灯，没有衣香鬓影的宾客，没有刺目的闪光灯。取而代之的，是铅灰色的、低垂欲坠的天空，浓烟如同狰狞的巨蟒在其中翻腾扭动，遮蔽了日光。空气里弥漫着一种令人作呕的、浓稠到化不开的气味——铁锈般的血腥，焦糊的皮肉，排泄物的恶臭，还有尘土被无数脚步反复践踏后扬起的呛人土腥气，混合在一起，形成一张粘腻的死亡之网，紧紧裹住口鼻，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烧感。
冷！刺骨的冷！不是宴会厅里恒温空调的凉意，而是深秋旷野里裹挟着砂砾的、带着铁腥味的寒风，像无数把冰冷的小刀，轻易地穿透了我身上那件单薄的、价值连城的Vera Wang定制婚纱！象牙白的缎面早己不复光泽，沾满了污泥和暗褐色的、不知名的污渍，巨大的裙摆像一块肮脏沉重的裹尸布，拖曳在冰冷粗糙的地面上。
我……在哪里？
最后的记忆碎片疯狂涌入脑海：订婚宴震耳欲聋的死寂，巨大屏幕上定格的坠楼画面，宾客们惊骇凝固的脸，闪光灯如同毒蛇的信子……还有傅承渊那双瞬间被狂怒和某种更深邃痛苦吞噬的眼睛！他扣住我手腕时那几乎捏碎骨头的力量！以及……那如同地狱呓语般灌入耳中的诅咒——“每次杀你，都比上一次更疼！”
每一次死亡……他都记得？！少帅的枪，将军的刀，二十八楼的坠落……他全都记得？！那一次次轮回的终结，他都是清醒的刽子手？！
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冰冷的、深入骨髓的战栗瞬间攫住了我！胃里猛地一阵翻江倒海！
“呕——！”
我控制不住地干呕起来，身体蜷缩，手指深深抠进身下冰冷粘腻的泥土里。指缝间传来滑腻冰冷的触感，混合着砂砾和某种……粘稠的、半凝固的东西。低头一看，是暗红发黑的血泥！早己浸透了婚纱的下摆！
“呃……”
一声压抑的、带着极度痛苦的闷哼，就在我身侧响起。
我猛地转头！
傅承渊！
他半跪在我身边，身上那件剪裁完美的黑色礼服早己被撕裂、染污，狼狈不堪。他一手死死按着太阳穴，指节用力到泛白，额头青筋暴起，英俊的脸庞因为剧烈的痛苦而扭曲，汗水混着尘土从额角滑落，留下肮脏的痕迹。那双深邃的眼睛紧闭着，长长的睫毛剧烈地颤抖，仿佛在抵御着某种来自灵魂深处的可怕冲击。
他也被卷进来了！这个恶魔！
恨意如同冰冷的毒藤，瞬间缠绕住心脏，勒得我几乎窒息！就是这个人！记得每一次杀死我的过程！记得那所谓的“疼”！却依然一次次将我推向死亡！这一次呢？这一次又是什么？是乱军踩踏？还是冷箭穿心？
“傅承渊！”我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更多的却是燃烧的恨火，“这又是哪里？！你……”
质问的话语尚未出口——
“咻——！”
一声尖锐到撕裂空气的厉啸，毫无征兆地、从头顶那片翻滚着浓烟的天空中骤然降临！
那声音，带着一种纯粹的、宣告死亡的冰冷意志，瞬间刺穿了战场上所有其他的嘈杂！
我浑身的汗毛在刹那间根根倒竖！一股源自生物本能的、灭顶的恐惧感如同冰水兜头浇下，瞬间冻结了血液！身体比意识更快，猛地抬头！
视线所及，铅灰色的天幕下，一片密密麻麻的、闪烁着死亡寒光的黑点，如同地狱倾泻的暴雨，正以一种令人绝望的速度，朝着我们所在的这片区域——覆盖！攒射！
箭雨！
真正的、足以将人瞬间扎成刺猬的、铺天盖地的箭雨！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瞳孔里倒映着那急速放大的、带着倒钩的森冷箭镞，每一个黑点都清晰得如同死神的狞笑。身体僵硬得像一块石头，大脑一片空白。跑？往哪里跑？这空旷的、无处可躲的杀戮场！
就在那致命的寒光即将吞噬我的瞬间——
“趴下——！！！”
一声嘶哑到极致的咆哮，如同受伤野兽的濒死怒吼，带着一种穿透耳膜的决绝，在我耳边轰然炸响！
紧接着，一股巨大的、不容抗拒的力量猛地从侧面狠狠撞来！
是傅承渊！
他像一头暴起的凶兽，身体爆发出不可思议的速度和力量，瞬间将我扑倒在地！巨大的冲击力让我们在冰冷粘腻的血泥地上翻滚！他用自己的整个身体，严严实实地覆压在我身上！沉重得像一座山！冰冷的铠甲碎片（他礼服下不知何时竟有破碎的甲片？）硌得我生疼，浓烈的血腥味、汗味和他身上特有的、此刻却混杂了硝烟与尘土的气息，瞬间将我完全笼罩！
视野被彻底遮蔽，只有他剧烈起伏的胸膛和肩颈的线条。
“噗嗤！”
“噗！噗！噗！”
沉闷得令人牙酸的利器入肉声，如同密集的鼓点，就在头顶咫尺之遥的地方疯狂响起！伴随着箭杆穿透空气的“嗡嗡”震颤！
我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覆在我身上的这具躯体，随着每一次沉闷的声响，都会传来一阵剧烈的、无法控制的痉挛和震动！每一次震动，都伴随着他喉咙深处压抑到极致的、破碎的闷哼！
有温热的、带着浓重铁锈味的液体，如同滚烫的雨点，一滴、两滴……溅落在我的脸颊上，脖颈上，甚至……唇边！
我下意识地伸出舌尖舔了一下。
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腥甜！
血！是傅承渊的血！
他……中箭了？！
这个念头像一道闪电劈进脑海，荒谬得让我浑身发冷！他替我挡了箭？！
箭雨的呼啸声终于停歇。空气里弥漫着箭杆颤动的余音和此起彼伏的、垂死的哀嚎。
覆盖在身上的沉重压力微微松动。
傅承渊艰难地撑起上半身，剧烈的喘息如同破旧的风箱，滚烫的气息喷在我的额发上。冷汗顺着他紧绷的下颌线滑落，滴在我的锁骨上，冰凉一片。
我颤抖着抬起眼，目光越过他剧烈起伏的胸膛，看向他的后背——
视线瞬间凝固！
一支粗长的、带着倒刺的狼牙箭，深深地、无情地贯入了他的左肩胛下方！箭杆还在微微震颤着，暗红的、温热的血液，正沿着箭杆上粗糙的凹槽，争先恐后地涌出，迅速浸透了他背部撕裂的礼服布料，晕开一片刺目惊心的深色！那位置……再偏下一点，就是心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