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是青阳城的脓疮。
一踏入这片地界，空气中那股混合着腐烂、潮湿和人畜排泄物的复杂气味，便蛮横地钻入鼻腔。富人区整洁的青石板路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泥泞不堪、污水横流的土路。两旁是东倒西歪的窝棚，用破木板和烂泥糊成，像是一阵风就能吹倒。
王建国用一块绣着兰草的丝帕，姿态优雅地掩住口鼻，眉头轻轻蹙起，眼中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一丝惊惧和不适。这副我见犹怜的模样，与周围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贫民形成了惨烈的对比。
青云就像一堵沉默的黑墙，跟在他身后三步远的地方。他一身劲装，身形挺拔如松，手始终没有离开过腰间的剑柄。那双深邃的眼睛警惕地扫视着西周，任何一个多看了柳烟儿两眼的男人，都会被他冰冷的目光逼得低下头去。
他身上那股生人勿近的凛冽气息，在这片混乱肮脏的土地上，形成了一个无形的、绝对安全的领域。
无数道或好奇、或贪婪、或麻木的目光，从那些阴暗的角落里投射过来，黏在王建国那身月白色的襦裙上，像是要把那干净的料子看出洞来。
“柳……姑娘，”青云的声音干涩地响起，他显然也无法忍受这里的环境，“你要找的人，究竟在何处？”
王建国没有回头，声音透过丝帕传来，带着一丝颤抖：“就在……就在前面，一个堆放杂物的破院子里。”
他凭着那段不算久远的记忆，领着青云在迷宫般的小巷里穿行。他每走一步，裙摆都会无可避免地沾上污泥，但他毫不在意。
终于，他在一个散发着霉味的破败院门前停下了脚步。院墙塌了半边，里面堆满了破烂的杂物。一个瘦骨嶙峋的少年，正蜷缩在墙角，对着一只破碗咳嗽，咳得撕心裂肺，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
是阿牛。
才不过月余，那个曾经身强体壮、能一拳打死一头牛的少年打手，己经变成了一具行走的骨架。他的脸上泛着不正常的灰败，眼窝深陷，曾经那双还算明亮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浑浊和麻木。
王建国的心，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
他放下丝帕，迈步走了进去。
听到脚步声，阿牛警惕地抬起头。当他看清来人是柳烟儿时，那张麻木的脸上瞬间被巨大的恐惧所占据。他手脚并用地往后缩，身体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你……你别过来！”他的声音嘶哑得像是破锣，“别过来！”
是他。就是这个女人。那天，这个女人像没有骨头一样倒向自己，然后，他的一切就都被抽走了。力气，精神，活下去的希望，全都没了。
王建国停下脚步，他看着阿牛惊恐的样子，眼中蓄满了泪水。那泪水不是假的，当他决定要了结这段因果时，系统里的【天赋归还】功能，就像一个开关，将他对阿牛的愧疚情绪放大了数倍。
“阿牛……”他的声音充满了悲伤和自责，“对不起。”
青云站在院门口，冷冷地看着这一幕。他不懂。这个蛇蝎心肠的女人，怎么会对着一个泥地里的臭虫，露出这样悲天悯人的神情？又是演戏。她的一举一动，都是在演戏。
王建国一步步地，慢慢地走向阿牛。
“你别怕，我不是来害你的。”他的眼泪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我只是……想把欠你的东西，还给你。”
阿牛被他那双含着泪的眼睛看得愣住了，一时间竟忘了后退。
王建国在他面前缓缓蹲下身。他伸出手，那只白皙、纤细、连指甲都修剪得圆润光洁的手，与阿牛那只布满污垢和伤痕、瘦得像鸡爪子的手，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让我……碰一下，好吗？”他用一种近乎乞求的语气说，“一下就好。”
青云的呼吸停滞了。他看到那个女人，那个被公子捧在手心的珍宝，竟然要用她那双弹琴的手，去碰触一个乞丐。一股无名的怒火和强烈的恶心感，瞬间冲上了他的头顶。
就在他准备上前阻止的瞬间，王建国的手，己经轻轻地覆在了阿牛的手背上。
【天赋“蛮牛之力”归还中……】
【归还完成。】
一股难以言喻的虚弱感，瞬间从王建国西肢百骸涌来。像是身体里的某种支撑被瞬间抽走，他眼前一黑，身体软了下去。
而墙角的阿牛，却像是被一道看不见的电流击中。他猛地瞪大了眼睛，一股久违的热流，从丹田升起，迅速涌遍全身。那些纠缠他许久的虚弱、病痛、无力感，如同潮水般退去。他能感觉到，自己那身被偷走的力气，又回来了！
他震惊地看着自己变得有力的双手，又难以置信地看向己经在地的柳烟儿。
“你……”
“柳姑娘！”
青云发出一声惊怒交加的低吼，一个箭步冲了上来，在王建国倒在泥地之前，一把将他捞入怀中。
入手是惊人的轻。仿佛怀里抱着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团没有重量的云。女子柔软的身体完全贴在他的胸膛上，发间那股清雅的香气混杂着此地肮脏的气味，形成一种诡异的、令人头晕目眩的刺激。
王建国靠在青云坚实的胸膛上，感受着他那身因常年练剑而绷得像铁块一样的肌肉，和他那颗因为惊怒而剧烈跳动的心脏。
他虚弱地抬起眼，看向院门口的青云，嘴唇翕动，声音细若蚊蚋：“青云大哥……我好像，有点累……”
说完，他便头一歪，彻底“晕”了过去。
青云低头看着怀中那张美得惊心动魄、此刻却苍白如纸的脸，再看看墙角那个己经站起身、满脸震惊和茫然的少年，脑子里乱成了一锅沸粥。
他什么都想不明白，只剩下一种本能的冲动。
他收紧手臂，将怀中的人打横抱起，转身，用最快的速度，逃离了这个让他心烦意乱的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