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形的“天穹”屏障如同最坚韧的蛋壳,将岛屿包裹在绝对的声学静默之中。主卧内,恒定的温度、湿度,以及多重过滤后的洁净空气,构成了念念成长最初的无菌堡垒。琳达的动作精准而轻柔,为刚沐浴完、散发着淡淡奶香和温暖湿气的念念涂抹着特制的婴儿润肤露。小家伙挥舞着莲藕般的小胳膊,发出满足的咿呀声,黑葡萄似的眼睛好奇地追随着琳达手中的小瓶子。一切都按照最严苛的流程运行,每一个步骤都记录在案,可追溯,可复核。然而,堡垒之外,无形的暗影正随着海风悄然涌动。
巨大的落地窗外,夕阳沉入海平线,将天空染成壮丽的紫红色,海面也被镀上一层熔金。但书房内的光线却显得有些冷峻。顾衍面前的屏幕上,分割成数个画面:一边是“深海猎手”号传回的实时公海景象,墨蓝色的海水在夜色下翻涌;另一边则是“归墟”不断滚动的数据流,以及那张被修复清晰的“灰夫人”侧脸照片——冷静、深邃,如同精密仪器。
“‘幻影’木马持续监听‘海王星号’卫星终端,暂无有价值新信息。”阿忠的声音透过加密频道传来,背景是“晨曦资本”总部监控墙的微光,“‘海王星号’航向稳定,预计将在36小时后抵达新加坡港进行例行补给和装卸。我们的人己经就位,准备在其靠港期间,对其通讯终端进行二次物理接触,尝试获取更深入的固件信息或残留指令记录。”
顾衍的目光在“灰夫人”的照片上停留:“新加坡方面?”
“‘灰夫人’乘坐的黑色宾利最终驶入了位于植物园附近的一处高级私人会员俱乐部‘翠园’。该俱乐部实行严格的会员邀请制,非会员及随行人员不得入内。我们的人无法进入,外围监控显示她进入后尚未离开。俱乐部背景复杂,股东涉及多个离岸基金,正在深挖。”阿忠语速平稳,却透着凝重,“那辆灰色丰田普锐斯己找到,注册在一家提供短期租赁服务的空壳公司名下,租用人信息虚假,租赁点附近的监控被刻意规避,线索暂时中断。”
“埃里克·莫林呢?”沈言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她靠在顾衍身侧,手中捧着一杯温热的安神茶。
“目标人物埃里克离开滨海湾金沙后,返回酒店,表现得心神不宁。他启动了个人电脑,开始按照‘灰夫人’的指令,搜索筛选新加坡本地的生物科技初创公司信息,特别是涉及微生物组研究的。动作很生疏,带着明显的焦虑和不解。”阿忠调出几段埃里克在酒店房间内焦躁踱步、抓头发的监控画面截图,“‘归墟’己将他搜索的目标公司全部纳入监控,并开始进行深度背景调查。关于‘自然派’专家的信息,他尚未开始收集。”
顾衍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发出规律的笃笃声,这是他在高速思考时的习惯。“‘灰夫人’进入‘翠园’,那里很可能是她的一个安全屋或联络点。盯死它,记录所有进出人员,特别是与她接触过的。埃里克的动作…更像是被临时拉上阵的卒子,他对自己的任务核心并不清楚。”他顿了顿,眼中寒光一闪,“‘织网者’在利用他制造噪音,吸引我们的注意力,同时掩护‘灰夫人’真正的行动。那份伪造报告,埃里克接触的生物科技公司,都是烟雾弹的一部分。真正的杀招,恐怕是那个即将被‘留意’到的‘自然使者’。”
沈言放下茶杯,手指无意识地绞在一起:“他们想用‘权威’和‘为孩子好’的名义,让我们自己打开门?”这种利用父母对孩子的爱和焦虑进行的心理操控,让她感到一阵恶寒。
“可能性很大。”顾衍握住她的手,掌心传来坚定而温暖的力量,“所以,我们要在他们准备好‘使者’之前,打乱他们的节奏。阿忠,‘归墟’能否在埃里克开始‘留意’专家之前,主动‘推送’一个符合他们预期的‘专家’信息给他?”
阿忠眼中精光一闪:“您的意思是…我们给他造一个‘目标’?”
“没错。”顾衍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既然他们想钓鱼,我们就先抛下一个香饵。利用‘归墟’的资源,在深网和特定学术圈层,悄然‘塑造’一个背景完美、理念激进‘自然派’、近期‘恰好’有新加坡行程的儿童发展专家。名字…就叫‘艾瑞克·沃森博士’(Dr. Eric Watson)。把他的学术背景、发表的‘边缘化’论文(支持极端自然暴露理论)、以及在新加坡的‘公开讲座’行程,通过埃里克日常浏览的加密新闻APP的信道,‘不经意’地推送给他。记住,要做得自然,像是他‘自己’发现的。”
“明白!”阿忠立刻领会,“我们会确保‘沃森博士’的履历经得起埃里克可能进行的表面核查,但又埋下几个只有深入调查才能发现的、精心设计的‘无害’疑点(比如某个早期论文引用数据存疑),既增加其可信度,又为未来可能的‘揭穿’埋下伏笔。一旦埃里克‘发现’并上报这个目标,‘织网者’很可能会认为他们的‘播种’开始发芽,进而启动‘自然使者’计划。而这个‘沃森’,将牢牢掌握在我们手中!”
“很好。”顾衍点头,“同步加强琳达团队的内部警戒。向她有限度地透露,可能有外部势力试图以‘专家建议’的名义干扰育婴决策,要求她对任何非核心医疗团队提出的、特别是涉及改变现有环境或接触模式的建议,必须第一时间上报,不予执行。强调这是最高安全指令。”
“是!”
视频通讯结束。书房内只剩下海浪轻柔拍打礁石的声音。沈言靠在顾衍肩上,感受着他沉稳的心跳,心中的不安稍稍平复。“那个‘沃森博士’…会不会有风险?”
“风险可控。”顾衍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声音低沉而充满力量,“‘归墟’会全程掌控。我们要化被动为主动,把战场引到我们预设的位置。而且…”他的目光投向主卧的方向,那里隐约传来琳达轻声哼唱的摇篮曲,“…念念需要的是一个绝对安全、稳定的成长环境,而不是被各种‘理论’和‘专家’搅扰。任何试图利用她对我们的爱来伤害她的行为,都必将付出百倍代价。”
就在这时,书房的门被轻轻敲响。琳达抱着己经换上柔软睡袋、昏昏欲睡的念念站在门口。“顾先生,沈女士,念念小姐困了,想跟爸爸妈妈道晚安。”
顾衍和沈言脸上的冷峻瞬间融化,被温柔的暖意取代。顾衍起身,大步走过去,小心翼翼地从琳达怀中接过女儿。小家伙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到是爸爸,小嘴一咧,露出一个无意识的、天使般的笑容,小脑袋依赖地靠在顾衍宽阔的胸膛上,发出满足的咕哝声。
沈言也走过来,轻轻抚摸着女儿的小脸,指尖传来生命的温热。所有的阴谋、暗影、冰冷的算计,在这一刻都被怀中这个小小的、全然依赖着他们的生命所驱散。
“晚安,宝贝。”沈言的声音轻得如同叹息,饱含着无尽的爱怜。
“晚安,爸爸的小狮子。”顾衍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带着钢铁般的守护意志。
琳达安静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房门。书房内,只剩下相拥的一家三口,在温暖的夜灯下,构成一幅宁静而坚固的画面。窗外的海面深邃幽暗,繁星点点,仿佛无数双眼睛在注视着这座岛屿。而在那深海之下,在遥远的狮城灯火之中,“幻影”木马正静静潜伏,等待着捕获关键的回响;“灰夫人”的身影或许正消失在“翠园”的某个密室;而一个名为“艾瑞克·沃森博士”的幽灵,即将在“归墟”的精心编织下,浮出水面,成为这场无声暗战中一枚关键的诱饵。风暴的漩涡正在加速旋转,而风暴眼的中心,念念在父亲的怀抱中沉沉睡去,呼吸均匀而安稳,全然不知自己正身处怎样一张精心编织的巨网之中,更不知她的父母,正以爱为盾,以智为剑,为她隔绝着来自深渊的一切低语与窥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