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中旬的天气己经带着些许的凉意,我照例来到老王的店里帮忙。忙完一天的活计,老王拍了拍我的肩膀:"走,跟我去趟房东家。"
房东的房子就在附近的城中村里,远远望去只是一栋被灰色围墙围住的五层小楼,毫不起眼。围墙很高,从外面根本看不出里面的样子。老王熟门熟路地推开那扇黑色铁门,我跟着他走进小院,顿时愣住了。
院子里种满了各式绿植,修剪得整整齐齐。深秋时节,一些常青树依然苍翠欲滴。最引人注目的是院子中央那口巨大的风水池,池水清澈见底,几十尾锦鲤在池中悠闲游动,红白相间的鳞片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老王见我呆立不动,笑着催促:"别愣着,进来吧。"我这才回过神来,跟着他走进楼内。一进门是个宽敞的会客厅,我的脚步不自觉地放轻了,只在港片里见过这样豪华的装修。水晶吊灯从挑高的天花板垂下,真皮沙发围成一圈,大理石茶几光可鉴人。墙上挂着几幅我看不懂的字画,角落里还摆着一尊鎏金的佛像。
房东欧阳威是个约莫五十岁的男人,梳着整齐的背头,穿着一件深灰色的羊绒衫。他坐在红木茶海前,手法娴熟地烫杯、洗茶、冲泡,琥珀色的茶汤在瓷杯中微微荡漾。
这时,一阵悠扬的钢琴声从客厅另一侧传来。我这才注意到,落地窗旁的三角钢琴前坐着个穿白色连衣裙的女孩,纤细的手指在黑白琴键上轻盈跃动。她看起来和我年纪相仿,微卷的长发垂在肩头,侧脸在阳光映照下显得格外精致。
"尝尝,今年的新茶。"欧阳威将茶杯推到我面前。我慌忙收回目光,低头接过茶杯时,突然注意到自己袖口磨破的线头和指甲缝里没洗干净的污渍。一股难以言喻的自卑感涌上心头,我不自觉地缩了缩身子。
老王搓了搓手,开口道:"老板,下个月起,我老店就转让给阿辰了。在你这儿押的三个月的租金,就还押在这儿。等阿辰赚了钱,他再还我就行。"他顿了顿,"今天带阿辰来,就是把租房合同过给他。"
钢琴声戛然而止。女孩合上琴盖朝我们这边走来,裙摆随着步伐轻轻摆动。我闻到她身上飘来的淡淡香水味,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欧阳威抬眼打量我,茶杯在他指间转了转:"这是你家亲戚?"
"是啊,"老王笑得眼角堆起皱纹,"自己家弟弟。"
女孩经过我身边时,礼貌性地点头微笑。我僵硬地扯了扯嘴角,感觉自己的脸烧得发烫。她走到欧阳威身旁坐下,安静地翻看起一本外文书。
欧阳威没再多问,从茶几下取出份新合同递给我:"签字吧。"他随手将老王的旧合同撕成两半,扔进垃圾桶。我低头签完字,老王从怀里掏出个信封,数出五千块现金推到欧阳威面前。
"老板,我弟弟下个月的租金我也帮他给了。"
欧阳威接过钱,对我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年轻人,你哥对你真好。"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好好干,别辜负你哥。"
走出欧阳家那扇黑色铁门,我紧绷的肩膀终于松懈下来。老王走在前头,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小曲,皮鞋踩在水泥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我低头看了看自己沾着油污的运动鞋,脑海里又浮现出那个弹钢琴的女孩优雅的身影。
回到士多店,老王从冰柜里拿出两瓶汽水,递给我一瓶。他仰头灌了一大口,喉结上下滚动,然后用手背擦了擦嘴:"阿辰啊,加上我押在欧阳那里的一万五,我先帮你出了两万块钱。"他环顾西周,"还有屋里的货,明天开始这个店就交给你了。"
老王继续说道:"接下来一段时间我都会在新店忙装修的事情,你有什么不懂的随时问我,知道不?"他拍了拍我的肩膀,"你嫂子己经把楼上收拾出来了,接下来,你想怎么经营怎么摆你自己决定。":"赚到钱再还我。"
我猛地抬起头,拳头不自觉地攥紧,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的肉里:"我一定要还!"声音大得把自己都吓了一跳。老王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好!有志气!"
推开出租屋的铁门时,大姐正在厨房炒菜,油烟味扑面而来。李娜坐在小板凳上择菜,抬头看见我,眼睛一亮:"今天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我关上门,深吸一口气:"明天开始,我要接手老王的士多店了。"
"什么?"大姐的锅铲"咣当"一声掉在锅里。李娜手里的菜叶洒了一地,两人齐刷刷瞪大眼睛看着我。
我挠了挠头,把老王帮忙垫钱的事简单说了说。李娜的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半天才合上。
"你走的什么狗屎运啊?"大姐关了火,围裙都来不及解就冲过来,"老王那种贵人怎么就被你遇上了?"
"姐,李娜,"我指了指逼仄的出租屋,"你们把这退了吧。店里前面五十平做铺面,后面三十平堆货,楼上还有六十平,带厕所厨房。"我比划着,"比这儿宽敞多了。"
大姐和李娜对视一眼,我清楚地看到李娜眼里闪着光。大姐突然拍了下大腿:"明天请假!"
"对!"李娜跳起来,差点撞到低矮的天花板,"我们一起去帮你收拾铺头!"
夜深了,我躺在地铺上辗转反侧,薄薄的褥子下是硬邦邦的水泥地。大姐和李娜睡在床上,隔着蚊帐能听到她们均匀的呼吸声。
我盯着天花板上斑驳的水渍,怎么也睡不着。士多店的货架要怎么摆?香烟饮料该进什么牌子?这些念头在我脑子里打转,像一群嗡嗡叫的蚊子。
迷迷糊糊间,我梦见自己站在装修一新的店铺里,收银机"叮叮"作响,钞票像流水一样涌进来。画面突然扭曲,又变成了游戏厅里闪烁的老虎机,转盘上的水果图案疯狂旋转,发出刺耳的电子音效。
"啊!"我猛地一抖,额头渗出冷汗。这时突然感觉到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搭在我肩上。李娜不知什么时候醒了,正蹲在我地铺旁边。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在她脸上投下柔和的银辉。
"做噩梦了?"她小声问道,手指无意识地卷着自己睡裙的衣角。我这才发现她光着脚丫,十个圆润的脚趾头在月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
我点点头,喉咙干涩得说不出话。李娜犹豫了一下,轻轻在我地铺边缘坐下,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我的肩膀,像在哄小孩子。我们谁都没有说话,但那些纷乱的念头却奇迹般地慢慢平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