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6日,晴转风暴。**
**……又一次逃了。像只被追打的野狗,驾着这破船,以为逃到海上就能把债主、把那些破事甩在身后。风暴来了,比债主更狠!船差点散了架,我也差点喂了鱼。**
**躺在灌满水的船舱里等死的时候,突然想明白了。逃?逃到哪里算个头?这大海无边无际,逃得再远,只要心还在原地打转,终点就永远是起点!风暴不会因为你逃就绕着你走!**
**妈的,陈远洋,你是个蠢货!想活命,想看到不一样的岸?那就别光顾着抱头鼠窜!抬起头,认准那颗星!握紧舵轮,冲进风暴里去!只有穿过去,才能抵达风暴另一头的新海域!**
**……修船!活下去!老子要去看看风暴后面的天到底是什么颜色!**
“逃避的终点永远是原点……只有穿越风暴才能抵达新海域……”
李航喃喃地重复着日志上那句力透纸背的话。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针,狠狠扎进他麻木的心脏。陈远洋……那个和他一样选择了“远航号”作为逃避工具的前任。他的绝望,他的醒悟,隔着泛黄的纸页和流逝的时光,如此清晰而猛烈地撞击着李航。
“蠢货……”李航对着空气,发出嘶哑的自嘲,声音像砂纸摩擦。他何尝不是?以为买条破船漂到死,就能抹掉失业的耻辱和妻子离去的空洞?这无边的太平洋,不过是放大了无数倍的、名为“逃避”的死胡同。
一股久违的、混杂着不甘和愤怒的微弱火苗,竟在绝望的冰层下“嗤”地一声点燃了。不是为了什么星辰大海,不是为了什么新海域的风景。仅仅是为了……活下去?为了证明自己不是只能沉没的废物?为了……也许,仅仅是也许……能再看一眼岸?哪怕岸上什么都没有了。
他猛地抹了一把脸,不知是海水还是别的什么。他丢开航海日志,目光落在那另一个从暗格里拖出来的、沉甸甸的金属物体上。它被很好地保护在一个厚实的防水帆布袋里。他解开绑绳,把里面的东西掏了出来。
那是一个黄铜制成的仪器,入手冰凉沉重。主体是一个六十度弧形的金属框架,上面镶嵌着镜片、滤光片和精细的刻度盘。尽管年代久远,表面有些氧化,但结构依然精密,镜片通透。仪器上还刻着几个磨损的字母:C. Plath。
六分仪。
李航只在书本和电影里见过这东西。它是航海者的眼睛,依靠观测太阳或星辰的高度角来确定自身在海上的位置。在茫茫大洋中,没有它,就像瞎子在沙漠里乱闯。
陈远洋的航海日志里,密密麻麻记录着用六分仪观测定位的数据和方法。李航,这个曾经在格子间里对着电脑屏幕的城市动物,此刻,在这艘漂浮于太平洋中心的破船上,捧起了这沉重的黄铜仪器。他翻开日志,找到陈远洋详细记录观测方法的那几页。那些术语——水平镜、动镜、游标尺、高度角、天文历……像天书一样。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一个字一个字地啃。对照着手中的实物,笨拙地转动着旋钮,调整着镜片的角度。阳光刺眼,船体在无风的海浪上微微摇晃,让他很难稳定地捕捉到海平线。第一次尝试,他眯着眼,笨手笨脚地透过小小的目镜看去,视野里只有一片晃动的、刺目的白光,根本找不到太阳的影像,更别说重合了。汗水很快浸湿了他残破的衣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