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正如他们的名字那样，【赤眉军】。
他们每个人的眉毛都被特殊的红色涂料染红了，用于区分自己人和其他人，远远的看过去，红彤彤的眉毛乍起，就好像是佛教壁画里的恶鬼从墙里冲出来了一样。
骑着马，乌泱泱地，嘴里还怪叫着，看起来声势浩大，胯下的马匹席卷黄土漫天，让人看一眼就从心里感觉到害怕。
子婴转头的时候也看见了这穷凶极恶的画面，抓着她阿母的衣裙更紧了些，
不仅如此，刘伯姬她们身后的这群赤眉军的手里个个都拿着大大小小的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武器，虽然不是很规制，但是什么都有。
有的人手里有根木棍就开始挥舞着，像极了还没开化的野人。
有的甚至就用根绳子栓了一个大石块，权当是做流星锤了，一边控制着胯下的马一边在自己上头转着圈，看着倒是挺厉害的。
还有的人手里可以说得上什么都没有，就是跟在人群里跟着大家一起喊叫的气氛组。
就这一群混乱到不能再混乱的一帮人，正起赤咵嚓地一股脑往刘伯姬她们这里冲过来，就算是正常人的第一反应也就是撒腿就跑。
刘伯姬显然也在正常人之列，见此情景，只呆愣了一瞬，就立马翻身上马一边打算绕过这群不好惹的赤眉军，一边向着河内郡的方向狂奔，
两个孩子分别放在自己的一前一后。
心想，就算这帮赤眉军再猖狂也不敢进犯有守军看管的河内郡，她在出发之前，听弘农郡太守李松说，那里的新任太守是他三哥刘秀的人，应该会看在这个面子上救她一救的。
所以只要跑到河内郡就好了。
领头那个率先本来是看见她们身上穿的衣服不同寻常，打算抢过来，等到看清了刘伯姬骑马的身影，当即决定要把她抢过来，给自己当夫人。
马是好东西，一个成年的会骑马的女人更是好东西。
在这种时候女人和粮食，马匹一样都只是资源的一种，
至于那两个在马上的小孩子嘛，连想都不用多想，杀了就好了。
刘伯姬的骑术并不是很好，父母早亡的她从小跟着哥哥一起借住在叔父刘良的家里，就连他三哥去长安上学的时候都是骑着驴去的，凑不上一匹马，小时候她也就没有什么机会学骑马。
她学会骑马也就是最近两年的事，
这次可以说得上她第一次骑马奔袭，
弘农太守送的马真的是一匹是好马，但是越好的马就意味着需要骑马的人技术越好，
刘伯姬的骑术显然就不到家，
如果说是正常赶路慢悠悠地走，她还可以勉强说是控制好身子底下的马，可是这样急速的奔袭，对于骑术的要求很高，即使刘伯姬双腿马身，用上全身所有的力气，也依旧没办法很好地控制身子底下的骏马，
更别提她还要分心照顾前后的两个孩子。
眼瞅着身后的赤眉军就要离她们越来越近了，刘伯姬心里着急，汗从心缝里冒出来，
可是她越是着急身子底下的马就越来越不听话。
就在这个时候，只听见空气中刷——的一声，
也不知道是她们身后赤眉军当中的谁，使用了一种绳索捆绑着类似鱼钩的三角爪的武器，往前一甩，本来他自己也没有什么太大把握可以命中目标，
只是习惯每次都甩一下了，这次也不例外。
或许是老天爷都在帮他，不忍心看他每一次都落空，还真的就让他手里的这个从来都没有什么准头的家伙，勾到了东西。
只不过他勾到的并不是他心心念念骑着马的刘伯姬，而是坐在刘伯姬身后，紧紧抓着自己阿母，安安静静不想给阿母添麻烦的子婴。
身后一道巨力的拖拽使得子婴的身体猛地向后倒去，可是小家伙依旧死死抓着她唯一能抓到的衣裙布料，眼睛盯着自己阿母的背影，不肯松开。
但也就是因为她的不肯松开，导致刘伯姬的身体也跟着一起要向后倒去，顺便牵连着身子底下骏马也开始向后。
马儿开始不满的尥蹶子，踢踏着土地，打着响鼻，打算往前冲，和身后的东西较较劲儿，
马真的是好马，比刘伯姬身后那群赤眉军骑得好得上一个档次都不止。
此时的刘伯姬因为身后的拖拽朝后头看去，
率先进入她眼里的不是身后死抓着她衣服不放的子婴，而是后头对她的那一群不怀好意的赤眉军，
其中里面的几个还因为刘伯姬的转头对她吹起了口哨，嘴里怪叫着，眼睛里竟是该被挖去的下流。
紧接着她就看着正在把自己往后拽的子婴，也许她思考了三秒，也许她没有。
但是不管如何，刘伯姬在此时只能做下一个也许会让后悔的自私决定，她要活下去。
活下去见到她的三哥，她不能让自己被身后那群赤眉军所掳走。
此情此景她不是第一次经历，只是上一次她并不是要做选择的人。
这一次轮到她做出这个两难的抉择了，
就好像是上一次的情景再现一般，只是上一次是她的二姐主动把生的希望留给她和三哥，这一次换成她自己主动切割了。
也许那三秒钟的时间，是刘伯姬用来从前面刘铮的怀里掏出那把他随身携带的匕首，
然后一只手拉紧缰绳，嘴上咬着刀鞘，再用另一只手从刀鞘里抽出那把寒光凛凛的匕首，
刘铮因为阿姑突如其来的举动也跟着向后看去，看到的就是半个身子己经腾空起来的妹妹，和身后如狼似虎的赤眉军。
头上的太阳照着匕首上发出锋利的寒光，眼前的情景留不得刘伯姬丝毫犹豫的时间，只见她手起刀落，
子婴就这么看着她的阿母，
头上的太阳很大，很耀眼，她的眼前混合着赤色和寒光交织着，让她有点看不清的阿母的脸了，就连阿兄的脸她也看不清了。
她只是清晰地听到匕首斩断衣袍的声音，
就那么突兀的响在她的耳边。
她最后看见的就是那把匕首反射出来她自己的眼睛，那双眼睛简首陌生极了，让她觉得有点恐惧，那真的是自己的眼睛吗？
那样的怨恨。
在她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时候，因为身前突然的卸力，她被身后大力地再不容许丝毫停顿拽到了身后赤眉军们的马下，
在这个过程中，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用自己的胳膊护住自己的脑袋和脸，石子锋利地割穿她暴露在外面的皮肤，很痛，又好像不是她想象中的那样痛，
她的手里至始至终都紧紧抓着一小块儿红色的布块儿，不肯松手。
在布料断开的那么一瞬间，
她看见铮阿兄惊恐的眼神，他好像要伸手拉住自己，可是他真的伸手了吗？他喊了吗？他叫我的名字了吗？
在很久很久以后，当她再次回忆这段记忆的时候，早就忘了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笑着和对面的史官说“也许吧”。
像一个球一样，她也真的是一路滚过去的，混乱的马蹄踩在她的周围，她听到那群赤眉军哄笑着，说那个把自己的那人勾了一个不值钱的来，除了煮了吃了之外一点儿用处都没有。
那个家伙可能也是觉得有点丢面子了，一个用力就连着子婴的外衣扯了下来，用另一只手上拿着的马鞭随意地抽在子婴的身上，用来发泄没用的怒火，
子婴没有听清他们围着她说了些什么，只知道对方对她这个小孩儿并没有什么兴趣，转身就继续继续去追阿母她们去了。
她蜷缩在黄土之上，眼角因为刚才的翻滚，被石子儿划了一个小口子，现在正在丝丝缕缕地冒出血来。
她眨着眼睛想要看得清楚些，
右边的眼睛被血色蒙住有点看不真切，只好用左边的眼睛眼睛透过马腿弄出来的沙尘看着那个毫不犹豫选择丢掉自己的阿母和看不清的铮阿兄的背影。
她不知道自己是希望这群强盗追上阿母和铮阿兄，还是希望阿母她们能逃走，
也许就是因为她是个坏孩子，所以阿母才不喜欢自己，要把自己丢掉的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