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燕子像放出笼的小鸟，第一个跳下马车，深吸了一口带着水汽和荷香的空气，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哇！好香啊！比家里花园的还香！”她拉着紫薇和晴儿就往水塘边跑，指着最大的一朵荷花，“看！那个！像不像老爷帽子上的大珍珠？”
紫薇和晴儿被她逗笑，三人站在水边，裙裾被微风轻轻吹拂，融入这片水色天光里，自成一道明媚的风景。
尔康、尔泰、永琪、班杰明也下了马，站在不远处。尔康的目光自然追随着紫薇，尔泰则和班杰明低声谈论着水田的灌溉。永琪的目光，大多数时候都落在那个对着荷花指手画脚、叽叽喳喳的桃红色身影上。
看她笑，看她闹，成了他在这具“五阿哥”躯壳里，为数不多的慰藉。他唇角几不可察地微微扬起，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
就在这时，一阵凄楚哀婉的哭声，夹杂着断断续续的诉说，顺着风飘了过来。
“爹……女儿不孝……连口薄棺都买不起……爹啊……”
哭声悲切，引得众人循声望去。
只见不远处的一棵大柳树下，围着一小圈看热闹的村民。人群中央，跪着一个穿着粗布孝服、头上簪着白花的年轻女子。她面前铺着一张破草席，席上盖着白布，显然躺着逝去的亲人。女子面前的地上，用木炭歪歪扭扭地写着西个大字——“卖身葬父”。
那女子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年纪，生得倒是清秀，此刻哭得梨花带雨，肩膀一耸一耸，格外惹人怜惜。她身边还放着一个小竹篮，里面放着几朵刚摘下的、带着露珠的荷花。
“唉，是采莲那丫头……”
“可怜呐，她爹一病去了，家里穷得叮当响……”
“卖身葬父，也是个孝女……”
围观的人群窃窃私语，充满了同情。
乾隆也被哭声吸引，由傅恒、福伦陪着走了过来。看到这场景，这位以仁厚著称的帝王，眉头立刻蹙了起来，眼中流露出深切的怜悯。
“福伦，去问问。”乾隆沉声道。
福伦领命上前，温声询问了几句。那叫采莲的女子抬起泪眼，抽抽噎噎地回话，声音细弱，断断续续地诉说着父亲病逝、家徒西壁的凄惨。她一边说，一边怯生生地抬起泪眼，目光在乾隆和他身后几位衣着光鲜、气度不凡的年轻公子身上逡巡，带着一种小动物般的无助和祈求。
“老爷，”福伦回禀，“此女名唤采莲，确系孤女，卖身只为安葬亡父，一片孝心可悯。”
乾隆点点头，眼中怜惜更甚。他正要开口，小燕子却像一阵风似的挤到了前面，大眼睛里满是同情和不忍：“老爷！她好可怜啊！我们帮帮她吧！”她最看不得这种场面。
乾隆赞许地看了小燕子一眼，温声道：“自然要帮。”他示意福伦，“福伦，拿些银子给她，让她好好安葬父亲。”
“是！”福伦从怀中取出钱袋。
“谢……谢老爷！谢老爷大恩大德！”采莲闻言，立刻对着乾隆连连磕头，泣不成声。她磕完头，抬起泪痕斑驳的小脸，目光却越过乾隆，带着十二分的怯懦和依恋，首首地望向站在乾隆侧后方的永琪！
“少……少爷……”她声音细如蚊蚋，带着哭腔，仿佛永琪是她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采莲……采莲愿为奴为婢，报答大恩……” 那眼神，水汪汪的，充满了无助和一种近乎卑微的仰慕。
永琪眉头几不可察地一蹙。他生性冷峻，不喜被无关之人牵扯，更对这种带着目的性的依附目光本能地排斥。他下意识地就想移开视线，冷淡地拒绝。
然而，就在他目光微转的刹那——
小燕子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扎了一下！她原本充满同情的目光，在看到采莲那黏在永琪身上、含着泪又带着仰慕的眼神时，瞬间变了！一股莫名的、陌生的、又酸又涩又有点堵的情绪，毫无预兆地冲上心头！像喝了一大口没熟的青梅汁！
她猛地看向永琪。永琪脸上没什么表情，依旧是那副沉稳淡漠的样子。可小燕子心里那股无名火却“噌”地一下冒了起来！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就是觉得……觉得采莲看永琪的眼神，特别！特别！碍眼！
“喂！”小燕子一步跨到采莲和永琪之间，硬生生隔断了采莲的视线，叉着腰，声音比平时拔高了好几度，带着她自己都没察觉的敌意，“我们老爷都说了给你银子安葬你爹！你还缠着少爷干什么？少爷身边有的是人伺候！不缺你一个！” 她像个护食的小兽，语气又冲又急。
采莲被她突然的呵斥吓了一跳，小脸更白了，眼泪扑簌簌掉得更凶，委屈地看向乾隆，又怯怯地看向永琪，那模样，活像被小燕子欺负了似的。
紫薇和晴儿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无奈和一丝了然的笑意。紫薇赶紧上前拉住小燕子的胳膊，低声道：“小燕子！别这样！采莲姑娘也是可怜人……”
永琪的目光落在小燕子气鼓鼓的侧脸上，看着她因为莫名火气而微微泛红的脸颊和那双瞪得溜圆、写满了“不高兴”的大眼睛。一丝极其细微的、近乎愉悦的涟漪，在他沉静的眼底深处荡开。叶凡……你这是在……吃醋？
他不动声色，甚至刻意放缓了语调，声音低沉清晰，是对着尔康说的，却足以让在场所有人都听清：“尔康，给足银两，让她好生安葬父亲。至于为奴为婢……” 他顿了顿，目光平静无波地扫过跪在地上、楚楚可怜的采莲，语气带着不容置喙的疏离，“不必了。老爷仁厚，施恩不图报。她若有心，自去谋生便是。”
这话，既全了乾隆的仁德，又彻底断了采莲的念想，更把小燕子那点莫名的“护食”行为，轻描淡写地归为了对皇阿玛旨意的维护。
采莲眼中的希冀瞬间黯淡下去，只剩下浓浓的失落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难堪。她低下头，默默接过尔康递来的沉甸甸的银子，再次叩谢大恩，声音带着哭腔，却不敢再看任何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