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厂长的办公桌上,那封匿名信,就像一条毒蛇,静静地盘踞着。
上面的每一个字,都淬着剧毒。
“与大资本家子女内外勾结……”
“接受糖衣炮弹……”
“腐化国营工厂……”
这罪名,一顶比一顶大,一顶比一顶要命!
在这个年代,“资本家”三个字,就是原罪。
谁沾上谁倒霉!
杨厂长抽着烟,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他旁边的张向前,更是急得额头上全是汗,坐立不安。
“厂长,这……这绝对是诬告!是许大茂那个混蛋在背后搞鬼!”
张向前心里跟明镜似的。
除了那个心胸狭窄、睚眦必报的许大茂,还能有谁?
杨厂长吐出一口浓重的烟圈,没有说话。
他当然知道这是诬告。
可问题是,娄家那批设备,是实打实地运进来了。
娄晓娥是资本家子女,这也是事实。
陆明轩跟娄晓娥走得近,这更是全厂上下有目共睹。
这些事情联系在一起,就给了小人做文章的空间。
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这种事,一旦被捅到上面去,就算最后查清了,陆明轩的政治前途也完了!
他杨某人,也得落一个“用人不明”的责任!
“厂长,小陆那孩子我了解,他绝对不是那样的人!”张向前还在极力辩解。
“我知道。”
杨厂长终于开口了,他把烟头狠狠地按在烟灰缸里。
“但知人知面不知心,程序还是要走的。”
“这件事,影响太坏了!”
“明天上午,召开全厂干部扩大会议,让陆明轩同志,当着大家的面,把事情说清楚!”
“是福是祸,就看他自己了。”
……
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全厂。
许大茂在厕所里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刷着马桶,手里的刷子“哐当”一声掉进了坑里。
但他一点也不嫌脏,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陆明轩!你他妈的也有今天!”
“跟我斗?你还嫩了点!”
“糖衣炮弹!我看你这次怎么死!”
他仿佛己经看到陆明轩被批斗、被开除,像条狗一样被赶出轧钢厂的凄惨下场!
整个宣传部,气氛更是压抑到了极点。
那几个老油条,一个个幸灾乐祸,交头接耳。
“完了完了,这回是彻底完了。”
“沾上资本家,神仙也救不了他!”
“年轻人啊,就是沉不住气,尾巴翘得太高了,这下摔惨了吧!”
张向前黑着脸走进办公室,把所有人都骂了一顿,但办公室里的低气压,却丝毫没有消散。
只有陆明轩,依旧像个没事人一样,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拿着笔,似乎还在构思着什么。
仿佛即将到来的狂风暴雨,与他毫无关系。
……
第二天上午,轧钢厂大礼堂。
乌压压地坐满了全厂的干部、车间主任、班组长。
气氛严肃,针落可闻。
杨厂长和几位副厂长坐在主席台上,脸色凝重。
陆明轩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台下正中央,接受着所有人的审视。
许大茂就坐在第一排,他特意换了身干净的衣服,翘着二郎腿,满脸都是抑制不住的得意和怨毒。
他等着,等着看陆明轩身败名裂!
会议开始。
杨厂长清了清嗓子,把那封匿名信的内容,当众念了一遍。
每念一句,台下的议论声就大一分。
每念一句,射向陆明轩的目光就多一分猜忌和鄙夷。
念完后,杨厂长看着陆明轩,沉声问道:“陆明轩同志,对于信上的内容,你有什么解释?”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
许大茂更是伸长了脖子,嘴角咧到了耳根。
解释?你怎么解释?
事实俱在,看你如何狡辩!
就在这时,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响了起来。
是二车间的一个老顽固,平时就跟许大茂关系不错。
“解释什么呀?我看这事儿就不用解释了!事实摆在眼前嘛!一个刚来的毛头小子,凭什么能搞来那么多外国设备?要说这里面没猫腻,谁信啊?”
“就是!”另一个人附和道,“咱们工人阶级,要保持纯洁性!绝不能被资本家的糖衣炮弹腐蚀!”
许大茂在下面听得心里乐开了花,恨不得给这俩人鼓掌!
说得好!说得太好了!
往死里整!
张向前在台上急得手心全是汗,他想站起来替陆明轩说话,却被杨厂长一个眼神给制止了。
风暴的中心,陆明轩却笑了。
他环视了一圈,目光从那些义愤填膺的、幸灾乐祸的、担忧的脸上扫过,最后,落在了许大茂那张得意忘形的脸上。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不慌不忙地拿出了一份文件。
然后,他走上主席台,将文件恭恭敬敬地递给了杨厂长。
“厂长,这是我的解释。”
杨厂长疑惑地接过文件。
当他看清文件标题的时候,瞳孔骤然一缩!
只见上面白纸黑字,清清楚楚地写着——
《关于接受爱国商人娄半城先生无偿捐赠广播设备的申请报告》!
杨厂长的心猛地一跳,他立刻翻开报告。
报告里,详细阐述了广播站设备老旧的现状,以及更新换代的迫切性。
然后,笔锋一转,提到了自己与娄氏企业继承人娄晓娥同志的接触过程。
报告中写道:本人在与其接触过程中,敏锐地发现,其父娄半城先生虽身在香江,但心系祖国,多次表达过想要为新中国建设添砖加瓦的爱国热情!
本人认为,我们应当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对于爱国商人,我们不应该排斥,而应该积极引导!
故,本人大胆提议,以轧钢厂的名义,接受娄半城先生的无偿捐赠,并建议厂委会对其爱国行为,进行公开表彰,以儆效尤!
这番话,写得是滴水不漏,有理有据!
把一个可能会引火烧身的“接触”,描绘成了一次充满智慧的“统战工作”!
杨厂长看得是心潮澎湃,连连点头!
高!实在是高!
然而,这还不是最关键的!
最关键的,是报告最下方的落款日期!
那个日期,赫然是在那批设备运抵轧钢厂的一个星期之前!
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陆明轩根本不是被人举报后才被动解释!
而是早就把一切都摊在了阳光下,主动将所有事情置于组织的监督之下!
他不是在被动接受审查,他是在主动汇报工作!
“好!”
杨厂长猛地一拍桌子,霍然起身!
这一下,把全场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许大茂更是心里一哆嗦,以为厂长要当场宣布处分决定了,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
然而,杨厂长接下来的话,却像一个惊天炸雷,在他耳边轰然炸响!
“好一个陆明轩!好一个‘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
杨厂长高高举起那份报告,声若洪钟!
“同志们!我们都错怪陆明轩同志了!”
“他非但无过,反而有功!大功一件!”
“他用他的智慧和担当,为我们轧钢厂,为我们的国家,争取到了一批宝贵的物资!”
“他没有被所谓的‘糖衣’迷惑,而是把资本家送来的‘炮弹’,原封不动地,上交给了组织!”
“这种灵活的工作方法!这种极高的政治觉悟!值得我们所有干部学习!”
杨厂长顿了顿,目光如电,扫过全场。
“我决定!立即成立一个表彰小组,由我亲自带队,去给爱国商人娄半城先生,送上一面锦旗!”
“我们还要在《轧钢厂报》上,开辟专栏,好好宣传一下这次的捐赠事迹!宣传一下我们陆明轩同志这种顾全大局、一心为公的精神!”
全场,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傻了!
尤其是许大茂,他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了,像是被冰冻的石膏,滑稽又可笑。
他眼珠子瞪得溜圆,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
怎么会这样?
这不可能!
这剧本不对啊!
陆明轩,不仅没倒下,反而……反而因此受到了更大的表彰?声望达到了顶峰?!
“噗通”一声!
许大茂双腿一软,首接从椅子上滑了下来,瘫坐在了地上。
风波平息。
陆明轩走下主席台的时候,所有干部看他的眼神,都变了。
那是一种混杂着敬畏、佩服、甚至是一丝恐惧的眼神。
这个年轻人,太可怕了!
心思缜密,滴水不漏,走一步,看三步!
谁想跟他斗,简首就是自寻死路!
当天下午,娄晓娥哼着小曲儿,找到了正在广播站里忙碌的陆明轩。
她一双美目,笑成了月牙。
“喂,陆大功臣,现在全厂都说我爸是‘爱国商人’了。”
她凑到陆明轩身边,吐气如兰,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
“为了帮你,我爸都快成‘爱国商人’专业户了。”
“你……打算怎么报答我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