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法小镇的晨光,带着地中海岸特有的、咸涩而慵懒的气息,透过老旧木窗的缝隙,在斑驳的石灰墙上投下温暖的光斑。空气里弥漫着新鲜面包的麦香、咖啡的微苦,还有……婴儿身上特有的、混合着奶香和爽身粉的洁净气息。
狭窄但温馨的阁楼里,林溪靠在铺着碎花棉布的旧沙发上,脸色依旧带着产后的苍白,眼下是浓重的青影,但那双琥珀色的眼瞳里,却沉淀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混合着疲惫与柔韧的光芒。她怀里抱着一个裹在柔软襁褓中的小小婴儿——念念。
念念刚吃饱,正满足地打着小小的奶嗝,的小嘴无意识地咂动着。她有一头柔软的、微卷的胎发,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小片阴影,鼻翼随着呼吸轻轻翕动,像一只熟睡的小奶猫。林溪低下头,鼻尖轻轻蹭了蹭女儿温热的小额头,感受着那脆弱而真实的生命脉动,心中那片因逃离和未知而悬着的巨石,才仿佛找到了一处暂时的港湾。
“小债主,吃饱了就睡,真省心。”她低声呢喃,声音带着沙哑的温柔,指尖轻轻拂过念念的脸颊。这是她仅有的、也是最大的慰藉。
阁楼另一角,一张由旧餐桌改造的工作台上,堆满了图纸、工具和一些零碎的原石边角料。阳光落在台面一角,那里放着一个特制的小型放大镜工作台,下面压着一块用黑色绒布小心包裹的东西。
林溪轻轻将睡熟的念念放进旁边铺着柔软棉垫的旧摇篮里,盖好小被子。确认女儿睡熟,她才拖着依旧有些虚软的身体,走到工作台前。
她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打开那块黑色绒布。
幽蓝的光芒瞬间流淌而出,映亮了阁楼略显昏暗的一角。
“帝王之泪”。
那颗稀世蓝钻,此刻静静地躺在一块特制的防震软胶上,深邃如凝固的宇宙,火彩内敛却依旧带着令人心悸的魔力。它的存在,如同一个冰冷而沉重的秘密,压在这间充满奶香和阳光的阁楼里。
林溪的目光没有过多停留在这颗象征过去梦魇的钻石上。她的指尖,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谨慎,移向旁边一个更小的、打开着的铅制盒子。盒子里,铺着厚厚的黑色绒布,上面躺着几粒极其微小的、闪烁着同样幽蓝光泽的碎屑。
这是她几天前,在苏晚介绍的、一个极其隐秘且信誉卓著的老切割师作坊里,从那颗“帝王之泪”上,小心翼翼切割下来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边角料。切割的过程隐秘而紧张,老切割师浑浊的眼睛里只有对宝石本身的专注,不问来历。切割完成后,她支付了高额的保密费用,带着主石和这些微小的碎片,如同带着定时炸弹,回到了这个临时的避风港。
这些碎屑,是她唯一的“练习材料”,也是她未来翻身的、带着巨大风险的“种子”。
她拿起一枚特制的、镶嵌着强力放大镜的珠宝镊子,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拈起一粒最小的蓝钻碎屑。它只有半粒芝麻大小,在放大镜下,却依旧折射出纯净而深邃的蓝光。
工作台上,放着一块未经打磨的、形状不规则的银色金属片。林溪的目光落在摇篮里熟睡的念念身上,女儿恬静的小脸像一道暖流注入心田。
她低下头,将全部的专注力凝聚在指尖。镊子尖端带着稳定而细微的力量,引导着那粒微小的蓝钻碎屑,如同引导着一颗星辰的尘埃,轻轻落在金属片上一个精心计算的位置。那里,她用极细的刻刀预先勾勒出了一个极其微小、近乎抽象的图案——像是一颗被小心托住的水滴,又像是一双合拢的手,守护着中心的一点微光。
她的动作极其缓慢,每一次呼吸都小心翼翼,生怕惊扰了指尖下这颗凝聚着巨大价值与风险的微小星辰。汗水从额角渗出,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这不是设计,是微雕,是在针尖上跳舞,是与过去梦魇的无声角力,更是为未来搏一个可能的孤注一掷。
时间在极度专注中流逝。阳光从窗格的一角悄然移动到另一角。
终于,那粒微小的蓝钻碎屑被完美地、牢固地镶嵌在了预定的位置。在放大镜下,那一点幽蓝的光芒,如同落入凡尘的星辰碎片,静静地栖息在金属片温暖的怀抱里,散发着一种脆弱而坚韧的美感。
林溪长长地、无声地吐出一口气,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她刚想抬手擦去额角的汗珠——
“嗡……嗡……”
工作台一角,那部崭新的、仅供紧急联系一次的预付费手机,屏幕骤然亮起!刺耳的震动声在寂静的阁楼里炸响!
林溪的心脏猛地一缩!如同被冰冷的铁钳狠狠攥住!全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冻结!她惊恐地看向摇篮——念念被这突如其来的噪音惊扰,小眉头皱了起来,发出不安的嘤咛声!
她几乎是扑过去,一把抓起那部如同烫手山芋般的手机!屏幕上,没有显示号码,只有一个不断跳动的、代表视频请求的图标!
是他!
只有他知道这个一次性的号码!只有他,会在这种时候,用这种方式出现!
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她下意识地想按掉!手指却僵硬得无法动弹!
震动声持续着,如同催命的鼓点。念念的嘤咛声变成了带着哭腔的抽泣。
不能让他看到念念!绝对不能!
林溪猛地咬住下唇,血腥味在口腔里弥漫开。她用尽全身力气,强迫自己颤抖的手指划过接听键,随即立刻将手机摄像头死死扣在桌面上!屏幕一片漆黑!只有扬声器里传来微弱的电流声。
“……” 短暂的沉默。死寂般的沉默。仿佛能听到信号穿越遥远距离的沙沙声。
然后,一个声音响了起来。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刚睡醒般的、或者说……被某种强烈情绪灼烧过后的疲惫和浓重的鼻音。透过扬声器,每一个音节都像是淬了冰的针,扎进林溪的耳膜和心脏。
“画稿。” 沈烬的声音响起,没有称呼,没有开场白,只有两个冰冷的字,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举近些。”
林溪浑身僵硬,牙齿都在打颤。她看着桌面上倒扣的手机,仿佛那是一个随时会爆炸的炸弹。画稿?什么画稿?她的大脑一片空白!
念念的抽泣声更大了,在寂静的阁楼里格外清晰。
手机那头,似乎极其敏锐地捕捉到了这细微的声响。那低沉的、沙哑的声音停顿了一瞬,随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更加沉郁的、近乎暴戾边缘的压迫感:
“我闻不到了。” 他的声音更低,更沉,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混合着焦躁与渴求的偏执,“你用的橙花香……闻不到了。”
橙花香……
林溪瞬间如遭雷击!那是她学生时代最喜欢的一款平价香水!早己弃用多年!在璃园时,她身上沾染的,只有他指定的、冷冽的雪松气息!他怎么会……他怎么会记得?!
一股寒意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这根本不是要看画稿!这是他对她气息的病态依赖!是隔着半个地球的、另一种形式的“充电”!
巨大的恐惧和一种被彻底窥探的恶心感让她浑身冰冷!她看着摇篮里即将放声大哭的念念,又看着桌面上那部倒扣的、如同恶魔之眼的手机,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冲撞,几乎要炸裂!
“没有画稿……”她听到自己嘶哑的声音响起,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和绝望的抗拒,“我……我在休息……”
“举近些!”手机那端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暴戾和一种近乎失控的急切!仿佛一头被长久禁锢、终于挣脱一丝锁链的困兽,隔着遥远的距离发出危险的嘶吼!那声音穿透扬声器,带着冰冷的金属质感,狠狠撞击着林溪紧绷的神经!
念念被这陡然拔高的声音彻底惊吓,“哇”地一声大哭起来!清脆而响亮的婴儿啼哭,瞬间刺破了阁楼里凝滞的空气!
手机那端,所有的声音骤然消失!
死寂。
绝对的死寂。
仿佛连信号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婴儿啼哭彻底冻结、切断。
林溪僵在原地,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她惊恐地看着倒扣在桌面上的手机,又看向摇篮里放声大哭的女儿,大脑一片空白!世界在眼前天旋地转!
几秒钟,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
手机屏幕,依旧漆黑一片。扬声器里,再也没有传来任何声音。
只有念念响亮的、充满生命力的啼哭,在小小的阁楼里回荡,与那无声的、来自大洋彼岸的冰冷死寂,形成了最残酷、最惊心动魄的对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