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楼工作室的空气凝滞如铅。巨大的落地窗外,城市在夏末的阳光下蒸腾着慵懒的热气,却被特制的玻璃隔绝在外,只留下模糊的光斑。室内恒温系统发出几不可闻的低鸣,维持着一种令人窒息的、精准的凉意。
沈烬站在工作台对面,指尖夹着一枚鸽血红宝石原石。浓郁如凝固血液的光泽在他指间流淌,映着他深灰色西装的冷硬线条。他并未看那宝石,目光沉沉地落在林溪面前摊开的空白速写本上,如同无形的重压。
“新的主题。”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在过分安静的空间里激起冰冷的回响。
林溪握着绘图铅笔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笔尖悬在雪白的纸面,留下一道无形的刻痕。她抬起头,琥珀色的眼瞳里竭力维持着平静,迎向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
沈烬的视线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仿佛在审视一件需要重新打磨的藏品。他微微倾身,将那枚沉甸甸的红宝石原石轻轻搁在速写本洁白的纸页边缘。冰冷的石头与柔软的纸张形成刺目的对比。
“禁锢之美。”他清晰地吐出西个字,每一个音节都像冰冷的钉子,凿进林溪的耳膜。
空气似乎又冷了几分。
禁锢……之美?
一股冰冷的怒意混杂着屈辱,瞬间冲上林溪的头顶。她看着纸页边缘那枚象征财富与权力的红宝石,再感受着脚踝处钻石脚链冰冷的束缚感,只觉得这主题本身就是一个赤裸裸的嘲讽!他要她用自己的才华,去讴歌囚禁她的牢笼?去赞美施加在她身上的枷锁?
沈烬似乎很满意她瞬间僵硬的反应和眼中一闪而过的屈辱火光。他唇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冰冷的弧度,如同在欣赏笼中鸟徒劳的扑腾。
“用这个。”他点了点那枚鸽血红,“作为核心元素。我要看到……被锁住的火焰。”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在她脸上逡巡,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和一种……病态的期待。他要榨取她的灵感,要她将灵魂深处的不甘和痛苦,转化为他想要的、带着绝望凄艳的“美”。
林溪的指尖冰凉,几乎握不住笔。她垂下眼睫,遮住眼底翻涌的惊涛骇浪。屈辱像藤蔓般缠绕住她的心脏,越收越紧。画?按照他的要求,去描绘这该死的“禁锢之美”?去为他精心打造的牢笼唱赞歌?
不。
绝不!
一个冰冷而决绝的念头,如同黑暗中骤然亮起的刀锋,猛地刺穿了她的恐惧和愤怒。让她画?好!她画!
笔尖重重落下,在洁白的纸面上划出第一道深色的、带着决绝力道的线条!
她没有去碰那枚鸽血红宝石,仿佛它只是工作台上一个无关紧要的摆设。她的目光投向展示柜里另一块宝石——一块未经切割的、幽蓝深邃的蓝钻原石。那冰冷的蓝色,像深不见底的囚牢,更像她此刻的心境。
铅笔在纸上疾走。线条不再是昨夜画袖扣时的流畅克制,而是带着一种压抑的、近乎痉挛的力量。她勾勒出一枚巨大的、造型奇特的胸针轮廓。主体是冰冷的铂金,被塑造成扭曲缠绕的荆棘藤蔓,尖锐的刺根根分明,带着一种狰狞的攻击性。
在荆棘藤蔓的核心,她用密集的排线勾勒出深邃的凹陷,预留出蓝钻的位置。那凹陷的形状,如同被强行撕裂的伤口。
沈烬的目光一首锁在她手上,看着她笔下的荆棘藤蔓逐渐成型,看着她刻意避开那枚鸽血红而选择了蓝钻。他并未阻止,深黑的眼底反而掠过一丝兴味,像是好奇这只被逼到角落的鸟儿,能啄出怎样带血的挣扎。
林溪的呼吸有些急促,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她全部的意志都集中在笔尖。在那片荆棘藤蔓的深处,在那些扭曲缠绕的枝桠之间,她用更细、更轻、近乎隐形的笔触,描绘着一些东西。
不是火焰。
是断裂的锁链。
极其微小,极其隐蔽。一段段冰冷的金属链环,有的被荆棘的尖刺强行撑开,链环扭曲变形;有的则干脆从中断开,散落在荆棘的缝隙深处。这些断裂的锁链碎片,巧妙地融入了藤蔓本身的纹理和阴影里,只有在特定的角度和足够近的审视下,才能分辨出来。它们是伤痕,是挣扎的痕迹,是她灵魂深处无声的呐喊和反抗的宣言!
每一笔落下,都像在心头刻下一道血痕。屈辱感并未消失,反而被这隐秘的反抗点燃,化为一种孤注一掷的、带着毁灭快意的决绝。她知道这很冒险,一旦被他发现……后果不堪设想。但此刻,她需要这个!需要这个隐秘的出口,需要这微弱的火种来证明,她的灵魂尚未被完全碾碎!
工作室内只剩下铅笔划过纸张的沙沙声,急促而压抑。
林溪完全沉浸在这场无声的宣泄中,忽略了周遭的一切。她纤细的脊背因为专注和用力而绷紧,微微前倾,几缕汗湿的发丝贴在白皙的颈侧。阳光透过玻璃,在她低垂的眼睫上投下小片颤动的阴影,鼻尖渗出细小的汗珠,紧抿的唇瓣失去了血色,呈现出一种脆弱的、却又带着惊人倔强的弧度。
沈烬的目光,不知何时己经从她的笔尖,移到了她的脸上。
那专注而隐忍的神情,那因为内心激烈交战而微微颤抖的睫毛,那紧抿的、失去血色的唇……像一幅被精心勾勒的、充满矛盾张力的画。
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掌控欲和某种更深沉东西的情绪,在他深潭般的眼底悄然翻涌。他看着她用纤细的笔尖,在纸上构建荆棘牢笼,也看着她用更隐秘的笔触,在那牢笼深处埋下断裂的锁链。
那无声的反抗,像投入死水的一颗小石子,在他心底激起了异样的涟漪。
他忽然伸出手。
不是去拿图纸,而是越过了工作台。
微凉的、带着薄茧的指腹,毫无预兆地、极其自然地,轻轻拂过林溪因为紧张用力而绷紧的颈侧肌肤。
那里,一滴汗珠正顺着她优美的颈线滑落。
“唔!”
林溪如同被滚烫的烙铁灼伤,猛地一个激灵!手中的绘图铅笔“啪”地一声脱手,在光洁的工作台面上弹跳了几下,滚落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她像受惊的兔子般猛地缩回身体,后背重重撞上椅背,带得椅子都发出一声刺耳的摩擦声。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冲破喉咙!她惊惶地抬起头,琥珀色的瞳孔因为极度的惊吓和刚才沉浸式的反抗情绪被打断而剧烈收缩,写满了未及掩饰的恐惧和一丝被窥破秘密的慌乱。
沈烬的手指还悬在半空,指腹上似乎还残留着她颈侧肌肤微凉的汗意和细腻的触感。他看着林溪瞬间煞白的脸和眼中惊魂未定的恐惧,深黑的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情绪。
他缓缓收回手,插回西裤口袋。目光落在她面前那张尚未完成的、布满荆棘藤蔓和隐秘断裂锁链的设计稿上。
“紧张什么?”他的声音低沉,听不出喜怒,“只是汗。”
他的视线在那设计稿上停留了片刻,似乎穿透了那些流畅的荆棘线条,精准地捕捉到了那些隐藏在最深处、极其微小的断裂痕迹。他的唇角,极其缓慢地,向上勾起一个微不可查的弧度。
那弧度里,没有发现秘密的暴怒,没有冰冷的嘲讽。
反而带着一种……洞悉一切后的、近乎纵容的玩味,和一种更深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占有欲。
“继续。”他淡淡地命令,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触碰从未发生。“你的‘禁锢之美’,我很期待。”
林溪僵在原地,血液冰凉。脚踝处钻石脚链的冰冷触感和颈侧残留的、被他指尖拂过的诡异触感交织在一起,让她浑身发冷。她看着沈烬转身离开的背影,那从容的步伐,每一步都像踩在她紧绷的神经上。
他看见了!他一定看见了那些断裂的锁链!
那句“我很期待”,像一条冰冷的毒蛇,缠绕上她的脖颈,缓缓收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