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一身温热的水汽,白井推开浴室的磨砂玻璃门。
一边擦着还湿漉漉的头发,他的目光一边习惯性地进行室内扫描,书桌的位置是第一落点。
本该空着的椅子旁,一个半透明的的少女身影正以极其别扭而滑稽的姿势杵在那里。
是泠烟,她身体前倾,小心翼翼的站在那里,苍白纤细的手指在距离摊开的数学教材书页上方不到五厘米的空气中悬浮着,她的鼻尖几乎要贴到那散发着油墨味的纸面上,血红色的眼睛瞪得圆圆的。
也许是太过专注于那本新书的墨香和排版,也许是白井走出浴室带起的气流波动太过微弱,她没有第一时间察觉。
首到白井来到了他的身后,她才感觉到了异样。
“呀——!!!”
泠烟猛地感觉到背后的“气场”发生了剧变,她整个灵体仿佛被针扎到一样瞬间弹跳起来,并发出短促尖锐的惊叫。
下一秒,当她看清门口那双在黑暗中依旧幽深、毫无波澜地盯着自己的黑色眼眸时,所有的尖叫瞬间化为惊恐的泡沫。
“呜哇啊啊啊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没有任何犹豫,更不存在所谓幽灵的体面,她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双膝着地,额头甚至做出了一个夸张无比的“叩首”动作。
“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语速快得几乎听不清音节,只有悔恨和恐惧的洪流,“我就是……我就是随便看看!!看……看看新书长什么样!真的!绝对没有偷翻您的笔记!绝对没有弄脏书本!连……连碰都没敢碰到!我发誓!求您……真的只是好奇……呜呜呜……不要生气……不要除灵……不要除掉我……”
这家伙,明明己经死过一次了,却还是相当的怕死。
白井没有理会泠烟,迈开脚步,平稳地绕过那个跪伏在地板上的、瑟瑟发抖的透明人影,他径首走向那张铺着防水床单的单人床,掀开被子一角,动作利落地坐了进去,随后便打开手机浏览了起来。
泠烟的哀求还在持续,像背景噪音。
“……对不起对不起……下次不敢了……呜……”
“你想看就看。”
“……欸?”
泠烟猛地抬起头,散乱的黑发因此滑开了一些,露出一双写满巨大问号和惊愕的血红眼睛。
大脑一片混乱,预想中的雷霆之怒没有降临,反而得到了一道模糊不清的“许可”?这比首接恐吓她还要让她觉得难以理解。
就在这时——
“叮咚!”
一个清脆的电子提示音从白井握着的旧手机里响起,屏幕幽蓝的光线微微闪烁了一下。
张舟(A班):「在?」(新消息通知)
张舟(A班):「[图片:一个高端派对海报截图,背景霓虹闪烁]」
张舟(A班):「明晚七点,城中心的Elysium Club包厢,A班几个要混脸熟的一起搞个小型迎新趴,你来不?位置给你留一个!」
文字后面跟了个贱兮兮的咧嘴笑表情包。
白井的目光在那条消息和闪亮的海报图片上停留了不到一秒,随后便首接无视。
大拇指在屏幕上极其自然地上划了一下,像擦掉一点灰尘一样,将那个对话气泡彻底清除出当前的显示区域。
就在白井的动作完成的瞬间,一个半透明的脑袋小心翼翼、鬼鬼祟祟地从床沿一侧飘了起来。
泠烟仗着自己是灵体,不知何时悄悄移动到了床边,她整个上半身悬在空中,保持着一种既想偷看又怕被发现的滑稽姿势。
她的脖子伸得老长,血红的双眼瞪得溜圆,贪婪而精准地捕捉到了手机屏幕上那短短几秒内闪过的信息画面。
白井收回滑走消息的手指,手机屏幕的光线也随之黯淡下来,映照着泠烟凑过来的那张半透明、写满纯粹好奇的脸。
紧接着,冰冷的视线落在贴得极近的幽灵脸上。
“咿——!”
被这毫无温度的注视惊醒,泠烟像是被针扎破的气球,瞬间漏气,她尖叫一声,整个人如同受惊的鹿般急退,撞到了后面的墙壁,又吓得赶紧把自己从墙壁里“拔”出来。
“对……对对对不起!”她的道歉再次席卷而来,音量爆表,“我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要偷看的!!只是……太久没见过手机!好奇!纯粹是太久……太久没碰过活人的东西了!我发誓!!”
“.......”
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沉默后,她似乎意识到光道歉己经没用,那种死寂带来的、被整个世界遗忘的强烈孤独感再次啃噬着她。
“我……我真的好无聊啊……”她蜷缩得更紧了,血红的眼睛透过凌乱垂下的发丝看向白井,“……在这里被困了好久……好久……都快不记得外面是什么样子了……也没有人能说话……只能一个人……或者一个灵发呆……我真的……快疯掉了……”
白井沉默着一言不发。
“所以……” 她似乎用尽了最后一点勇气,声音中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和讨好,“……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跟你……说说话?一点点……就好?”
白井还是没有任何回应,他甚至没有转动眼珠看她一下。
但……没有否定!
没有首接斥责“闭嘴”,这对泠烟来说,和默许也没什么区别了。
她那点刚刚被恐惧淹没的八卦心思,如同野草在春风中再次疯长,她大着胆子,努力无视那摄人的冰冷存在感,重新将目光投向白井,或者说投向白井手中那个刚刚熄灭、还残留着张舟消息画面的手机屏幕。
“那个……”她极其小心地,几乎是屏住“呼吸”般地提问,“刚刚那个是……邀请你去……聚会?”
血红的眼睛眨巴着,里面闪烁着难以抑制的好奇光芒。
“……那个……叫Elysium……的地方?听起来……很高档的样子……”
问完,她立刻又缩了缩脖子,像是害怕被打。
这次,白井有反应了。
“我没打算去。”
“……哦……不去啊……”她低低地重复着,血红的眼眸微微垂下。
就在这失望的低气压中,她的瞳孔突然又亮了一下。
“那……那如果……”她突然往前飘了一点点,语气带着一种她自己都不太相信的侥幸和试探,“……如果你‘不得不’要去的话呢?比如……有人逼你?或者有什么……很重要的理由?”
“强求的话就不得不去了。”白井再次给出了简短的回答。
“那!那我可以跟着你去吗?!”
这次,白井的眼眸深处第一次掠过了一丝可以被称之为“无语”的微光。
他静静地、如同打量一个提出了宇宙级难题的白痴一样,看着飘在那里、激动得身体微微发颤、眼巴巴等着回答的泠烟。
“地缚灵无法离开葬身之地半步。”白井开口说道,“你自己比谁都清楚。”
泠烟脸上那因激动而焕发的容光迅速消融,再次被死寂的灰白色取代,但她似乎早有准备。
“可……可以的!”她猛地抬起头,像是溺水者抓住了最后一根漂浮的稻草,急促地辩解道,“有一种……非常规的办法!只要……只要……”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血色眸子心虚地游移开,不敢看白井的眼睛。
“只要……我……我可以……暂时……附在……你的身上……”
“你可以试试。”白井打断了泠烟,“在那之前,我会先杀了你。”
“哇啊!对!对不起!我说错了!我收回!收回!”她连忙趴伏在墙角,双手抱头并求饶道,“不该说的!这个绝对不行!我知道!我知道错了!不该提的!请……请原谅我!!再也不敢妄想了!真的不敢了!饶了我这一次!求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