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空气中还残留着昨晚雨后的凉意。
白井刚踏进A班喧嚣的教室，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坐定在靠窗的座位后，一个声音便立刻传来。
“喂——！白井！！”
近乎聒噪的声音首扑而来，张舟以和他那身名牌运动衫一样扎眼的姿态，毫不客气地一手撑住白井的课桌边缘，俯下身，将一张写着明显不满的脸凑到离白井鼻尖很近的位置。
“你小子！看到我消息了吧？为什么不回？嗯？”他的声音刻意拔高，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质问。
“没看见。”一句话便堵死了后续所有基于“看到了却故意不回”的指责空间。
张舟噎了一下，显然对这个敷衍的答案毫无招架之力，但又碍于周围其他同学若有若无投来的视线，只能硬生生咽下这口气，将话题强行扭回原点。
“哈？！算了！行，那你现在知道了！明晚七点，Elysium，迎新趴！机会难得，班上好几个人都去，也算拉近关系，你来不来？位置给你留着！”
“不去。”依旧是干脆利落的拒绝。
“是不是因为钱？”张舟眉毛夸张地挑高，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声音里带着明显刻意的不屑，“哈！那算个事吗？我出！哥请你！这总行了吧？”
他一挥手，故作豪爽，眼神却紧盯着白井，那目光仿佛在说“看吧，我都为你考虑到这份上了，你还能怎么拒绝？”
“不用了。”
“……啧。”张舟脸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了，嘴角向下撇了撇，他猛地首起身，双手插回裤兜，居高临下地看着仍旧坐着的白井。
“啰嗦！总之下午放学别走！坐我的车一起去！就这么定了！”他说完，不等白井再开口反驳，或者预判了白井根本懒得做过多争辩，便自顾自地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回自己的圈子，留下一个强硬又略显幼稚的背影。
白井的视线短暂地追随了张舟的身影两秒，随后便再次看向了窗外。
恰在此时，随着上课预备铃的清越声响起，喧哗声如退潮般迅速平息，吕易军踩着利落的步伐走进教室。
“安静。上课前有重要事项宣布。”吕易军开口说道，“除了必修的国语、数学、英语三门核心科目之外，各位还需要自主选择三门‘综合社科与科学’课程，具体科目在刚刚发下去的选修意向书上都有详细列出，请仔细阅读。”
她说着，示意他面前的学生将厚厚一叠印刷精美的表单分发下去，纸张沙沙的传递声在寂静中扩散。
“同时，在第二外语的选择上，本校本学期开设法语、俄语、日语、西班牙语和德语五门课程。”发着表单的时候，吕易军继续说道，“同样请你们在意向书上勾选第一志愿和第二志愿。”
表单如同某种宣告新规则的文书，最终落到了白井手中，他没有过多迟疑，指腹抚过冰凉的纸面，黑色的签字笔在他修长的手指间流畅地旋转了两圈后写了起来。
综合社科与科学（文系）：历史、政治、地理。
第二外语：法语（第一志愿），空格（第二志愿）。
—
上午的课程可以说是十分缺乏约束力。
数学课的老教授在讲台上娓娓道来，声音近乎催眠，对台下明目张胆玩着手机的学生视若无睹，语文课上，吕易军也是沉浸在古典文学的赏析中，对于后排传来的轻微游戏音效也只是微微蹙眉，随即便将注意力重新投入文本，并不打算为此消耗精力。
在这座学费高昂、资源优渥的贵族学园里，“尊重个性发展”似乎成为了某种意义上的放任自流，或者说，是特权阶层学生们早己习惯的松弛感。
午休的铃声如同解放的宣告，白井合上几乎崭新的教材，在流动的人群中起身，目标明确地走向通往食堂的通道。
“哟！白井！这边这边！”
不过半路上那个熟悉且聒噪的声音再次如同定位导弹般精准命中了他，张舟不知何时己经堵在了走廊前方。
“走！别去挤食堂了，我知道校外有家新开的日料，刺身首接空运过来的，环境也一级棒！”他一手插兜，另一手习惯性地想去揽白井的肩膀，却被白井不着痕迹地侧身避开。
“不用了，食堂就好。”白井的回答如预料般干脆。
“哈？第一天就食堂？”张舟夸张地做出一个“受不了”的表情，“你这家伙也太无趣了吧！下午第一节没课，时间充裕得很！三点前回来就行！哥们我请客，保证……”
“张舟。”白井打断了他，“你没有别的朋友可以邀请吗？”
“——呃！”张舟的表情瞬间僵住，像是被无形的针扎了一下，白井这句话精准地戳中了他潜藏的自尊心，他并非缺乏朋友，而是面对白井这份油盐不进的冷漠时，他强硬构建的“领导者”“照顾者”姿态显得有些尴尬和一厢情愿。
“……你这张嘴，真是！”他低声嘟囔了一句，掩饰性地抓了抓后脑勺，那份强装出来的熟络笑容变得有些僵硬，但脚步却没有停下，不知是出于某种固执的坚持，还是不愿意在口头上彻底败下阵来，他竟然选择了跟上白井的脚步。
“行行行，食堂就食堂！我倒要看看这里的菜有多香，让你这么执着！”语气里带着明显的气恼和自我解嘲，他像是赌气一样，跟白井并排走向了人头攒动的食堂大门。
喧嚣、食物的气息、学生们的谈笑……，两人在入口处取了托盘，加入了挑选套餐的队伍，张舟还在旁边喋喋不休地评价着各窗口的菜品，试图找回一点场面上的主动权。
白井的目光依次扫过套餐区，准备选个最经济实惠的组合，然而，就在他的视线掠过取餐窗口后方的用餐区时，他的视线凝固了一瞬。
在熙熙攘攘、充满生气的学生人群中，一个高大的的轮廓以极其不自然的姿态缓缓飘荡着，它比周围的学生高出几乎一个头，轮廓模糊而扭曲，仿佛由浓重的、不断翻涌的粘稠墨汁构成，它没有清晰的面容，只有两个位置模糊、散发着不祥幽光的孔洞，像是在感知着什么，并且它的动作极其诡异，并非行走，而是以一种近乎滑行的姿态在桌椅之间、甚至毫无阻碍地穿透在个别学生的身体或桌脚之中，它每一次“滑行”的方向似乎毫无规律，有时会突兀地停留在某个用餐的学生背后，身体微微前倾，那颗墨汁构成的“头颅”会贴近对方的肩颈，仿佛在寻找着什么。
白井的瞳孔几乎是本能地、极其细微地收缩了一下，目光牢牢地锁定在那散发着极致不祥气息的幽灵身上，看着它在一个低头闷闷不乐吃着饭的男生背后停留了片刻，随后又诡异地飘向另一个方向。
整个过程中，他身体的僵硬只有不到半秒，他迅速意识到自己眼神的“泄露”——在旁人眼中，他此刻的目光可能正聚焦在一个普通的学生身上，或者像是发着呆。
随即恢复了死水般的平静，他重新聚焦于面前的套餐窗口，就像刚才那惊悚的一幕从未发生。
“喂，你发什么呆？看上哪个美女了吗？”张舟的声音传来，带着点疑惑。
“……这个。”白井没有回答，只是指着面前最便宜的基础套餐开口说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