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七点三十分，迎河都的天空彻底亮了起来，只是本该随着清晨上班人流一起苏醒的街道氛围，在通往迎河高校的主干道区域却透着一股不同寻常的压抑和昂贵。
今天的迎河高校迎来了新学年的开学日。
这所迎河都首屈一指的贵族学院，其大门本身就彰显着非凡气派：高大的铁艺拱门镶嵌着繁复的纹饰，两侧延伸出洁白的雕花石柱，厚重的石材砌就的围墙绵延开去，隔开了校内精心打理如艺术盆景般的园林风光与校外的世俗。
然而此刻，校门前街道的景象更令人咋舌。
交通管制，是规格最高的那种，数名身着笔挺制服的交警神情严肃，几乎是以人墙的形式将主道隔离，他们的动作标准有力，抬手示意就是绝对禁止通行的命令，让所有试图绕近路或送孩子的普通社会车辆只能带着不满或不理解的嘟囔远远绕行。
取代了日常车流和人流的，是另一番景象：从校门口延伸出来的，是崭新得毫无折痕的猩红色长地毯，华丽地铺满了校门口台阶下的一片区域。
劳斯莱斯幻影沉稳地停在最显眼的位置，其标志性的帕特农神庙格栅如同无声的权力宣告，旁边，流线型的保时捷 911 光滑的曲面映照出蓝天，不远处，一辆纯黑的迈巴赫静静地泊在那里，气场强大得如同移动的宫殿，宾利、玛莎拉蒂、以及诸多即便叫不出名字但一看就价值不菲的定制豪车，在有限的空间里排开，形成了一片普通人难以想象的奢华泊车区，穿着制服、戴着白手套的专业司机们恭敬地守候在车门旁，随时准备为自家少爷小姐服务。
下车的学生们，无不是衣着考究、气质矜持。男生们熨帖的深色校服衬衫领口一丝不苟，女生们素雅合身的裙装下摆随着脚步轻轻摇曳，每一个细节都透着身份带来的从容与优越，他们轻巧地踏上红地毯，周围偶尔响起父母温和的叮嘱和告别声，空气中弥漫着低调而高级的香水气息和属于顶级阶层的自信。
就在这片由财富、地位和精心维护的秩序所构筑的金字塔底端区域边缘——
公交巴士笨重地驶离站台，留下引擎的噪音和尾气的微尘。
车门关上后，一个身影安静地站在原地。
白井。
他身上那件款式最基础、材质普通到几乎有些粗劣的白色衬衫，在一众顶级面料制成的精致校服中显得十分刺眼，同样廉价的深色长裤，洗得略微有些发白，背上那个朴素无华的黑色双肩背包，与那些被精心提在小少爷小小姐手中、价值可能等同于普通人几年收入的公文包或手袋相比，更是显得寒酸到近乎滑稽。
阳光同样落在他身上，却没有在那些豪车表面或精致的衣料上反射出令人艳羡的光泽，反而有些刻薄地照亮了他衣物纤维中那无法遮掩的廉价感和略微不合身的轮廓。
门口设立了临时的接待点，几名衣着优雅、但神情严肃、明显带有甄别色彩的工作人员站在那里，审视着每一个走向大门的人。
当白井靠近时，那审视的目光变得更加锐利，毕竟他的穿着，他的孤身一人，实在太过扎眼。
“请出示您的录取通知书和学生证。”一位戴着金丝边眼镜、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的中年男性工作人员上前一步，语气虽然维持着基本的礼貌，但眼神中的审视意味几乎要凝成实质，他身后，几道同样探究的视线也聚焦过来。
白井脚步未停，甚至没有多看一眼对方脸上那混合着怀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耐烦的表情。
右手精准地伸入那个廉价的黑色双肩背包侧袋，下一秒，两张折叠整齐、边缘甚至有些磨损的纸张递出，无声地停在那个戴着金丝边眼镜的工作人员眼前。
工作人员愣了一下，大概没料到对方如此干脆，甚至是…无视了他们的气场？他眉头微蹙，接过那两张纸。
打开，目光扫过纸页顶端那清晰无误的迎河高校校徽、打印的标准格式文字、还有那个他再熟悉不过的校长签名印鉴。
确认，无可置疑。
工作人员原本紧绷审视的表情出现了一丝极细微的裂缝，他抬头，又看了看白井那张毫无波澜的脸，以及那身即使在录取通知书铁证下也依然显得“不合时宜”的衣着，嘴唇微微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
但白井没给他这个机会，在他检查完毕、手指似乎还捻着纸张边缘，犹豫着要不要例行公事问句“家长没陪同吗”或者“有没有其他需要帮助”这类废话的时候，白井己经利落地收回了他展示出的所有证明文件，然后在工作人员还在低头确认自己是否遗漏了什么程序、其他接待人员也因这反差过于巨大而有点愣神的空隙，白井己经一步跨过了那道门槛。
—
高大的走廊弥漫着新漆和昂贵抛光剂的味道，白井依照校内指示牌的箭头平静前行，目标明确——一年A班的教室。
“Oi！”
一个声音突然出现，白井扭过头，看到一个身形挺拔、校服熨帖得能当镜子、头发精心打理过的男生正站在自己身后，他单手插兜，靠在大理石门框上，嘴角勾起一丝玩味的笑。
“你好，同学，我叫张舟。”他主动报上姓名，上下打量着白井那身格格不入的衣着，眼神像在审视一件新奇的展品，“白井，对吧？我可是听说过你。”
白井停下脚步，目光平静地落在张舟脸上，没有任何被叫住或听到传闻时应有的反应。
“听说过我？”
“哈。”张舟轻笑一声，似乎很享受对方的提问，“当然是因为那个‘传说名额’啊！迎高每年就那么一个——给入学试断层第一的怪物，学费全免哦。”
他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
“报名竞争的可是数以万计，打破头也抢不到呢，我稍微……调查了一下，真没想到，今年的赢家会是你这样一位‘特别’的人物。”
他特别强调了“调查”和“特别”这两个词，目光更加饶有兴致地在白井朴素的衣服上扫过。
“我觉得你这个人很有意思，”张舟说着，脸上保持着那副仿佛施舍又像发现了有趣玩具般的笑容，他向前一步，伸出了那只修剪得干干净净的手，“交个朋友怎么样？”
白井的视线低垂，落在眼前那只骨节分明、显然养尊处优的手上。
没有犹豫，没有欣喜，甚至没有一丝基本的客套笑容，他只是同样抬起了自己的右手。
“啪。”
两只手轻轻地、短暂地握在了一起。
“……”
张舟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一瞬，他预期中的任何一种反应——卑微、紧张、惊喜、局促——统统没有发生，眼前这个人的眼神，和他握住的手一样，空空洞洞，毫无情绪反馈，就像握住的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一个……
白井默默地抽回了手，过程流畅，没有一丝留恋或停顿。
“我明白了。”
没有感谢，没有寒暄，甚至连一句“好”或者“可以”都没有，只有这声纯粹的、意义不明的回应。
随即，白井绕过站在原地的张舟，脚步丝毫没有停留地继续朝着一年A班的方向走去，仿佛刚才的交集从未发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