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迎河都的天空还未完全褪去夜色的沉幕，白井便如同设定精准的闹钟般睁开双眼，没有丝毫挣扎或赖床的迹象。
冰冷的水泼在脸上，水滴顺着下颌线滑落，映着镜中那张无波无澜的脸，没有多余的步骤。
房间内依旧昏暗，只有窗外透入的微弱晨光勾勒出家具模糊的轮廓，白井没有开灯，他无声地走到书桌前坐下，打开台灯，冷白色的灯光瞬间照亮了桌面的一隅，他伸手拿起一本小说，翻开书页，神情专注地阅读起来，似乎对身边的环境毫不在意。
台灯的光线如同探照灯，不仅照亮了小说，也无意间划破了房间最深角落里的一片浓郁黑暗。
在那里，一个身影正瘫坐在地板上，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只不过己经不再是那团扭曲膨胀、充满攻击性的诡异黑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清晰许多的、人类少女形态的轮廓。
及膝的黑发不再如同活物般疯狂舞动或遮蔽一切，此刻柔顺地披散在肩头和胸口，虽然依旧色泽浓黑如墨，但失去了那种粘稠的恐怖质感，最显著的变化是那张脸，那是一张极其白皙的面孔，五官小巧而精致，带着未脱的稚气，鼻梁秀挺，嘴唇是淡淡的粉色，单看这张脸，完全就是一个十六七岁、正值青春的少女模样。
只是此刻，这张脸上布满了颓丧和生无可恋，那双标志性的血红眸子还在，但褪去了之前的疯狂暴戾，显露出一种近乎玻璃质的、带着深深疲惫的暗红色光泽，瞳孔中仿佛失去了所有生气，只剩下一片茫然空荡的虚无。
她就那么瘫坐在那里，抱着膝盖，下巴搁在手臂上，眼神失焦地落在前方，整个人散发着一种被彻底玩坏的气息。
沉浸在小说中的白井，眼角的余光似乎不经意地捕捉到了这个角落里的“新”景象，他的视线甚至没有完全离开手中的书页，只是微微转动眼球，朝那个方向瞥了一眼。
“如果那是你的‘原貌’。”白井开口说道，“维持这个形态就好。”
“……”角落里的幽灵少女猛地抬起了头，那双血红的瞳孔剧烈地收缩了一下，疲惫和茫然瞬间被惊愕和一丝被冒犯的羞怒取代，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
但白井根本就没看她。
幽灵少女的嘴唇抿紧了，苍白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散落的黑发，一种复杂的情绪——被看穿原貌的恼怒，被命令的屈辱，以及强烈的不甘在她心头翻涌，最终，这些情绪化作了憋在喉咙里的一句尖锐意念：
“喂……你这家伙……”她的声音不再是那种刮擦玻璃的恐怖尖啸，而是回归了少女特有的、带着一丝沙哑和颤抖的音质，充满了费解和不忿，“我说啊……你是不是……这里有什么问题？”
她伸出苍白得透明的食指，气呼呼地指向自己的太阳穴，用力地戳了戳。
“是脑袋坏掉了吗？！是个正常人……不对！就算是神经病也应该有点反应才对！”她几乎是吼出来的，意念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而且正常人谁会玩那种能把人吓疯的猎奇游戏玩得面不改色？！还通宵！！你玩的时候那些图片连眼都不眨一下的吧！”
一连串的质问，掷地有声。
但白井翻页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对于幽灵少女激动情绪化的指控，他的回应平淡得如同在讨论天气。
“保持现状。”声音依旧毫无起伏，“否则，”
他顿了顿，目光依旧黏在小说的分析图上，极其自然地补充了一句：
“我会考虑‘除灵’。”
“——！！！”
前一秒还充满愤怒和质问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幽灵少女像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身体猛地僵硬。
那双血红的眼睛瞪大到极致，瞳孔缩成了针尖大小，里面充盈着恐惧，她几乎是弹射般从瘫坐的姿态变成抱紧自己膝盖的蜷缩状，瑟瑟发抖起来。
“……除……除灵？！！”她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充满了难以名状的恐慌和绝望，之前的愤怒和挑衅荡然无存，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和破音，“你……你你你……你会除灵？！不可能……你这种人怎么会……？！”
她的身体开始剧烈地抖动，黑发无风自动，但不是攻击性的舞动，而是恐惧应激的本能反应。
“嗯。” 白井终于从小说上抬起了视线，平静地看向那个缩在角落、如同受惊小动物般的幽灵少女。
“不熟练。”他补充道，语气依旧平淡，“但解决你的话.......”
他的目光平静无波地扫过幽灵少女瑟瑟发抖的躯体。
“……绰绰有余。”
“哇——！！”
最后的西个字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幽灵少女一首强忍着的情绪彻底崩溃了，那点因质问而产生的勇气瞬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纯粹的、对于彻底消失的恐惧。
“不要……求求你！不要杀我！不要除掉我啊——！”凄厉的、带着绝望哭腔的声音瞬间爆发出来，震得空气中的尘埃仿佛都在跳动。
她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朝墙角缩去，双臂紧紧抱住自己，原本就惨白的脸现在更是透着一股死气，透明的眼泪无法抑制地从那双血红的眼眶里滚落，沿着苍白的面颊滑落，消失在空中。
“我……我真的从来……从来没有害过人啊！”她一边哭一边拼命地辩解，声音断断续续，充满了无助，“我只是……只是有点喜欢吓唬人……但从来没伤害过任何生命！我只是个被困在这里的可怜地缚灵而己啊……呜哇哇哇……不要除掉我……求求你了……”
白井静静地看着这一切，虽然没有继续威胁，也没有出言安慰。
他只是沉默着，重新低下头，将视线落回手中的小说上。
房间内再次陷入了寂静，只有那缩在角落里的幽灵少女断断续续、压抑的、混合着恐惧和无助的哭泣声，她像一只被吓坏了的小动物，蜷缩在光芒勉强能照到的角落里，身体还因为哭泣而轻轻颤抖着，一动也不敢动，甚至连哭泣的声音都因为极度的恐惧而竭力压制下去，只剩下肩膀细微的、无法控制的抽动。
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在幽灵少女努力压制哭泣，肩膀细微的颤动稍微平复了一些时——
“啪嗒。”
一声干脆利落的闷响骤然打破了这片死寂！
是白井合上了那本小说，书脊碰撞的声音在过分安静的小房间里显得格外突兀，如同惊雷。
“咿——！！！”
角落的幽灵少女瞬间如同被高压电流击中，她猛地尖叫出声，抱着头的手臂骤然收紧，整个人恨不得将自己揉成一团塞进冰冷的墙缝里去，那张惨白的小脸完全被惊恐占据，血红的眼睛死死闭紧，牙关都在打颤，一个绝望的念头在她意识里炸开：他要动手了！除灵！现在就要——
不过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降临。
白井没有看她，甚至连多瞥一眼角落的动静都没有，在幽灵少女因极度恐惧而几乎停滞的感知中，白井只是拿起放在桌脚边缘、一个看起来同样简单没有任何多余装饰的黑色双肩背包，随意地甩到左肩上，然后便朝着门口走去。
“下午五点前，我会回来。”他的声音毫无预警地响起。
“……” 幽灵少女的身体剧烈地抖了一下，抱头的动作没有丝毫放松。
“回来时，屋里的一切东西，保持原状。”
视线平静地扫过房间里每一件廉价家具，最后，那若有若无的焦点如同实质般落在了那个蜷缩在角落、被恐惧笼罩的身影上。
“……包括你。”
“呜……”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没有再看屋内的任何东西，他利落地转过身，一步跨出了房门。
“砰。”
防盗门被从外面轻轻带上，隔绝了楼道的光线，也隔绝了外面世界的声音，冰冷的锁舌碰撞声在门框内回荡，清脆而决绝。
房间里重新陷入了一片彻底的昏暗与死寂，只有台灯依旧亮着，在书桌一角投下孤零零的光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