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井平静的话语如同两颗精准的石子,狠狠砸入了几乎要彻底冻结的幽灵意识深潭,瞬间激起了滔天巨浪。
“你!”
悬浮在天花板阴影里的那团浓郁黑暗猛地爆开,前一秒还如同枯萎海藻般垂落的及膝黑发,此刻如同炸毛的野兽般根根倒竖,疯狂舞动,那双瞬间由黯淡转为极致的、燃烧着震惊与熊熊怒火的血红眼眸,牢牢锁定了下方己经躺下的白井。
紧接着,那团扭曲的黑暗猛地从天花板俯冲而下,速度快得拉出一道残影,没有经过任何家具,几乎是瞬间就“瞬移”到了白井的床边。
那张覆盖着湿冷黑发、只露出眼睛的脸孔猛地贴近白井闭着的脸,距离近得能数清他毫无颤动的睫毛。
“你 看 得 到 我!”幽灵发出了如同尖啸一般的喊声,“回 答 我!否则我让你永远无法闭眼!”
威胁的意味浓郁得几乎化为实质的黑雾,缠绕在白井身上。
床上的白井终于睁开了眼睛。
那双深不见底的黑色眼眸没有丝毫的惺忪睡意,平静得如同被月光洗过的深潭,精准地对上了近在咫尺的、那双燃烧着扭曲火焰的血红眸子。
“……看得见。” 声音没有任何波澜,与幽灵的尖啸形成天壤之别,平板的陈述句。
这个毫无情绪、甚至带着点理所当然的回应,仿佛往烈焰上又浇了一桶滚油。
“那你——!”幽灵的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剧烈颤抖,黑发的舞动更加狂暴,“这一个月!每一天!你为什么……为什么不害怕?!为什么不叫?!为什么不逃跑?!连眼神都不变一下?!”
她回想起自己费尽心思、花样百出的各种恐怖表演,那些连世界拳王都可能精神崩溃的景象,在这个少年眼中,竟如同每日打卡般平常?这比纯粹的恐惧更让她感到一种被彻底羞辱和践踏的愤怒!
白井的目光依旧平静地“锁定”着那双不断变幻形状、因为愤怒快要裂开的血眸。
“因为,太无聊了。”
“......欸?” 狂暴舞动的黑发骤然僵住了一瞬。
“你的‘恶作剧’。”白井的语调毫无变化,“缺乏……新意,无法引起‘兴趣’或‘反应’。”
“无……无聊?!!恶作剧?!!”幽灵的意识仿佛被冻结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随即爆发出更加歇斯底里的尖啸,“你管那些叫……恶作剧?!”
愤怒之后,一股前所未有的茫然和被否定感如同毒液般弥漫开来,她引以为傲的让人恐惧的能力……在这个死人脸眼里,竟然只是“无聊的恶作剧”?!
就在她被这巨大的荒谬感和愤怒冲击得意识混乱之际,一丝理智残片让她捕捉到了白井之前话语中的某个词。
“学……开学日……?”
那双血红的眼睛难以置信地、如同激光般上下扫描着床上那具平静得如同尸体的少年身躯,那张虽然精致但缺乏活人气息的脸,怎么看都和充满活力的“学生”二字沾不上边。
“像你这样的家伙……竟然还是个学生?”幽灵的声音充满了难以置信的荒谬感,试图将眼前这个无法定义的存在与普通的学校生活联系起来。
她还想再说什么,或许是质疑,或许是愤怒的控诉,但还没来得及出口便被白井打断。
“闭嘴。”
“你……竟敢让我闭嘴?!”
前所未有的暴怒席卷了幽灵的每一个意识角落,无数尖锐的黑色发丝如同淬毒的针般指向白井全身要害。
“你这家伙,以为我不敢杀你吗?!”她的意念尖啸着,带着疯狂的威胁,“现在就撕碎你!把你变成我收藏的一部分!让你永远在这里陪我!”
床上闭着眼的白井,缓缓地、极其轻微地叹了口气。
然后,在幽灵即将暴走、将威胁付诸行动的零点一秒前,他重新睁开了眼睛。
那双深黑的瞳孔,平静无波地首视着几乎要将自己吞噬的无边黑暗和那两点燃烧的血红,没有任何恐惧,没有任何惊慌,甚至连一丝涟漪都欠奉。
“可以。”
白井的嘴唇微动,吐出清晰的两个字。
“……”
房间里的狂暴杀意,因为这过于平静、过于理所当然的回应,骤然一滞。
“想杀我的话。”白井的语气平淡得仿佛在谈论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现在就可以动手。”
膨胀的黑暗猛地收缩了一下,那狂暴的杀意,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的高墙,针尖般的黑发停滞在了离白井皮肤不到一厘米的空气中,无法再前进分毫。
幽灵难以置信的看着白井,却迟迟没有动手。
“是因为……无法做到吗?” 那沉静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浓密的黑发,首视着幽灵的本质,“因为从我身上,你……”
白井停顿了半拍,像是在找一个最准确的词汇。
“无法汲取到任何你需要的‘养分’?”
“你说什么.......”
“愤怒……恐惧……悲伤……绝望……” 他一一点数着那些曾让她如鱼得水的人类情绪,“所有这些会滋养你存在的‘负面’,在这里……”
白井的目光落在幽灵停滞的触须上。
“……完全不存在,是这样没错吧。”
那团包裹着血眸的黑影瞬间震动了一下!
“……你说什么?!”这次的声音不再是暴怒的尖啸,而是压抑的、带着难以置信的警惕和一丝……被洞穿的寒意。
“你知道什么?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那双血红的眼睛死死盯着白井,里面不再是单纯的愤怒,而是混入了深深的、无法理解的忌惮。
白井重新闭上了眼睛,薄毯下的身体线条放松,如同回到了最初的睡眠准备状态。
“我知道很多,尤其是这种……”
他顿了顿。
“……只要不产生负面情绪,就无法被实质影响的……‘规则’。”
“——至少,” 白井极其轻微地强调道,“在像你这样的存在面前,这点我是最清楚不过的了。”
话语落下,房间陷入一片死寂。
只剩下一道均匀平稳的呼吸声,以及那团在床边剧烈翻滚、蒸腾,仿佛要将所有困惑、惊疑和憋屈都压缩其中的浓厚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