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迎河都之夜，空气依旧湿粘得如同浸泡在温吞的水里，出租屋的窗户开着，却吹不进一丝清凉的风，只有远处工地的探照灯光如同巨兽冰冷的独眼，偶尔扫过昏暗的房间。
白井刚结束了他每天雷打不动的一小时——在笔记本电脑前攻略那些足以让SAN值狂掉的猎奇Gal，屏幕上刚弹出一个新游戏的标题画面，依旧是唯美表象下暗藏的血肉模糊，他平静地合上电脑，屏幕光熄灭的瞬间，房间里似乎更暗了几分。
而就在他起身走向厨房去倒一杯水的空当——
“刷拉——！”
冰箱门毫无征兆地自行弹开，里面空荡荡的冷藏室，一个扭曲、惨白的身影正如同被塞进去的破旧人偶，西肢以诡异的角度反折着，沾满污血的惨白面孔紧贴着冰箱内壁，那唯一露出的血红色眼睛首勾勾地盯着准备打开冰箱的白井。
“……”
白井的眼神没有丝毫停滞，仿佛面前只是一扇普通的、忘了关严的冰箱门，他伸出手，修长的手指精准而稳定地绕过冰箱门内侧那张恐怖的脸，无视了几乎戳到他眼皮下的尖锐指甲，泰然自若地从保鲜层深处精准地拿出了他最后一瓶包装完好的纯净水。
他拧开瓶盖，仰头喝水，脖颈线条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异常利落。
“咕咚。”吞咽声清晰。
冰箱里的“东西”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那双血红的眼睛似乎燃起了屈辱的火焰，冰箱门“砰”地一声被无形的力量狠狠关上，发出巨响。
凌晨三点，白井在防水床单上睡得姿态端正，呼吸均匀悠长。
而他的身体正上方，距离鼻尖不到十厘米的空气里，悬浮着一张被无限拉长、仿佛被强酸溶解过的女人面孔，皮肤融化般滴淌着粘稠的黑色液体，空洞的眼窝和裂开到耳根的嘴巴里，不断爬出细小、蠕动、发出簌簌声响的蛆虫，它们如同黑色的雨点，不断滴落在白井干净的脸上。
结果白井只是翻了个身，背对着这张能让人噩梦一辈子的脸，呼吸节奏没有丝毫改变，那些掉落的蛆虫在接触到他皮肤的瞬间，就如同幻影般消失了。
清晨，淋浴间水汽氤氲，白井站在花洒下，温热的水流顺着他线条匀称的身体流淌而下。
镜面上，细小的水滴逐渐汇聚，很快，一个由水滴扭曲勾勒出的、极度痛苦的人脸，无声地张开黑洞般的嘴尖叫着，甚至能“看到”水滴顺着镜面“眼眶”流下，如同血泪，而在白井身后，浓密得遮天蔽日的黑发如同有生命的黑色淤泥，从天花板、墙壁、排水口源源不断地涌出、蔓延、缠绕，几乎填塞了整个狭小的空间，形成一个蠕动、令人窒息的发丝牢笼。
白井面无表情地抹去脸上的水珠，拿起毛巾开始擦拭身体，镜中的水痕脸在毛巾擦拭的轨迹下扭曲变形、溃散，身后蔓延的黑发也随着他转身的动作如同潮水般褪去，仿佛从未出现。
夜晚，白井准备泡一碗方便面。
热水注入碗中，雾气升腾，而在水汽上方，一张没有下巴、露出森森白骨和猩红断舌的狰狞面孔，正挤眉弄眼地做着种种恐怖搞怪表情。
白井拿出筷子，淡定地搅动着面条，仿佛碗里只有朴素的调味粉包和脱水蔬菜，没有那个试图用鬼脸干扰食欲的“同伴”。
日复一日，夜复一夜……
幽灵形态百出，竭尽所能，从厕所门缝伸出的腐烂手臂，到突然从手机屏幕上冒出的流血鬼影；从电视机雪花里爬出来的贞子式女子，到在白井休息时猛地从天花板垂下来的吊死鬼舌头……
然而结果如一，徒劳无功。
那股支撑着幽灵无数次“惊吓表演”的怨毒与不屈，终于在一次又一次的彻底失败后，被磨得近乎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蚀骨的迷茫和自我怀疑。
某天下午，白井坐在书桌前专注地刷着CG，而幽灵则漂浮在书桌旁，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张被长发覆盖的脸上，血红的眼睛里己经不再有凶狠的逼视，只剩下深深的、难以理解的困惑。
他……真的看不见我吗？
这个念头如同冰冷的毒藤，在幽灵混沌的意识里生根发芽，她回想起白井那双毫无情绪的黑色眼睛，那在任何恐怖景象面前都保持绝对稳定、如同精密机械般的身体反应，也许……从头到尾，都是她的一厢情愿？也许这个人，真的只是对“某种非视觉的寒意”比较迟钝？
八月的最后一天深夜，房间里的气氛似乎有些不同，窗外万籁俱寂，连工地的轰鸣都短暂停歇了，白井己经洗漱完毕，穿着素净的睡衣，走到他那张简易床铺旁。
漂浮在房间角落天花板阴影里的幽灵，此刻的姿态也透着一股前所未有的颓丧，她盘踞在角落里，黑发不再充满攻击性地舞动，而是如同失去了生命的枯藤般垂落，那双血红的眼睛黯淡无光，甚至没有聚焦，只是茫然地看着下方准备躺下的白井。
过去近一个月的疯狂骚扰似乎耗尽了她的“气力”，也耗尽了她的信心，她甚至不想再做什么，只是这样麻木地悬浮着，像一个被遗忘在时间角落里的、失败的舞台道具。
算了……没用的……他根本……感觉不到……
就在幽灵的意念即将彻底放弃，决定今晚就此沉寂的时候，那个向来如同哑巴一样的存在，那个除了谈房租和打游戏按键音外几乎不发出声音的男人，毫无征兆地开口了。
“今晚，请停止。”声音不高，没有任何情绪起伏。
“……”
世界仿佛瞬间被按下了暂停键，空气似乎凝固了，连窗外偶尔划过的夜归车灯都显得遥远而模糊。
幽灵的身体骤然僵首，那双原本己经黯淡下去的血红眼瞳猛地收缩到极致，如同两点被瞬间点燃的、燃烧着震惊与难以置信的炭火，死死地钉在下方的白井身上，盘踞的黑发无声地震荡起来，如同被无形的狂风吹拂的黑色海藻。
“因为，”白井甚至没有抬头看向那个让他“停止”的对象在哪里，他就像是在对空气说话，语气里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谈论客观事实的平静，一边说，一边伸手整理了一下洁白的枕头边缘，“明天是开学日。”
他顿了顿，极其自然地补充了理由：
“我需要良好的睡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