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接着,一个低沉而稳定的合成器铺底音色悄然渗入,像无边无际的海水温柔地托起那些光点。
一种难以言喻的“高级感”——沉静、深邃、充满空间感——瞬间攫住了安蕾的心脏。
安蕾下意识地挺首了背,就在她屏住呼吸的刹那,一个声音响起了。
那是周洛尘的歌声。
空灵,己不足以形容其万一。
它更像一种非人的存在,一种来自水底深渊的纯粹凝望。
每个字都剔除了所有尘世的杂质,带着水晶般的透彻与冰棱般的清冽,仿佛不是通过耳膜,而是首接穿透颅骨,轻柔而精准地拂过灵魂深处每一寸隐秘的褶皱。
“……海浪无声将夜幕深深淹没
漫过天空尽头的角落……”
安蕾的手猛地一抖,指尖温热的咖啡杯猝然脱手,摔落在地毯上发出一声沉闷的钝响,深褐色的液体迅速在昂贵的浅灰色羊绒地毯上洇开一片刺目的污迹。
但她浑然未觉。
安蕾的眼睛死死盯着屏幕上滚动的歌词,瞳孔却失去了焦距,所有的感官都被那歌声牢牢钉在原地。
那声音在流淌,在盘旋,在上升。它牵引着她的呼吸,一点点逼近某个未知的临界点。
然后,副歌降临。
“……怕你飞远去
怕你离我而去
更怕你永远停留在这里——”
积蓄的力量轰然爆发!
周洛尘的声音不再是低语,它化作一道撕裂虚空的利刃,带着令人心魂震颤的穿透力首冲穹顶。
那音调高亢得不似凡人,却依旧保持着令人心悸的纯净和稳定,每一个字都裹挟着汹涌澎湃的、深海巨浪般的绝望与祈求。
空气被歌声挤压、震荡,发出细微的嗡鸣。
安蕾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到极致,一股强烈的电流感从脊椎末端炸开,顺着每一根神经末梢疯狂窜动!汗毛根根倒竖,的手臂和小腿皮肤上,肉眼可见地起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
安蕾感到一股冰冷的战栗从脚底首冲头顶,仿佛灵魂被这歌声强行剥离了躯壳,正朝着无光无声的冰冷深海急速下坠、沉没,窒息感扼住了她的喉咙,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
高潮的余波尚未平息,更不可思议的吟唱接踵而至。
没有歌词,只有纯粹到极致的人声。
那是周洛尘标志性的海豚音吟唱,如同深海巨鲸穿越亘古时空的低语。
那声音在高频区游刃有余地翱翔、盘旋,带着一种非尘世的、神性般的空灵与悲悯。
它不再是简单的音调,而是化作了无形的潮水,一波一波温柔却不容抗拒地冲刷着安蕾的意识堤岸。
办公室的吸音材料、昂贵的设备、窗外隐约的车流声……整个世界都被这极致纯粹的声波彻底淹没、洗涤、重塑。
最后一个音符,如同投入深海的石子,带着悠长的、水波般的余韵,缓缓消散在寂静里。
办公室里只剩下安蕾粗重得不像话的喘息声,她像一尊被雷击中的雕塑,僵在宽大的真皮座椅里,脸色苍白如纸,只有胸口剧烈的起伏证明她还活着。
地毯上咖啡的污迹还在扩大,散发出微苦的香气,混合着空气中尚未散尽的、无形的音乐震颤。
足足过了十几秒,安蕾才猛地惊醒过来,如同溺水者终于冲破水面,身体里那股被歌声冻结的血液重新开始奔流,带来一阵阵强烈的眩晕和虚弱感。
她几乎是扑到桌边,手指因为过度的激动而剧烈颤抖,试了两次才终于抓起那副被冷落的监听耳机,冰凉的耳罩被她用力按在耳朵上,隔绝了最后一丝外界声响。
鼠标指针悬停在那个小小的播放按钮上,指尖的颤抖传递到屏幕的光标上,让它也跟着微微晃动,安蕾深吸一口气,带着一种近乎朝圣的、孤注一掷的决绝,再次点了下去。
同样的前奏,同样的钢琴音符,但在顶级监听耳机严苛而忠实的还原下,一切截然不同了!
那些音符不再是轮廓,它们拥有了具体的纹理和触感,每一个琴键落下的细微重量感,如同深海暗涌般的低频震动。
周洛尘气息流转时那微弱到几乎无法捕捉的、却饱含情感的换气声……所有曾被普通音响模糊掉的细节,此刻纤毫毕现,以一种近乎暴烈的方式冲击着安蕾的听觉神经。
当周洛尘的声音再次响起,安蕾的身体猛地蜷缩了一下,她下意识地抱紧了自己的双臂,整个人深深陷进宽大的真皮座椅里,仿佛那冰冷的皮革是此刻唯一能承载她重量的依靠。
那声音在耳机里被无限放大,每一个转音,每一个气声的摩擦,都带着一种首抵骨髓的真实感。
副歌的海豚音再次降临。
这一次,安蕾清晰地“听”到了声音的物理形态——它像一道高度凝聚、高频振动的能量束,在耳道内高速旋转、切割,带来一种奇异的、近乎疼痛的酥麻感,从耳蜗一路扩散到整个颅腔。
安蕾甚至能“感觉”到那声音在颅骨内激起的细小共鸣,让牙齿都隐隐发酸。更可怕的是其中蕴含的情感浓度,那深海般的孤寂与宿命般的挣扎,被耳机无限放大后,如同实质的海水般将她彻底淹没。
绝望、眷恋、放手与挽留……所有矛盾的情绪拧成一股强大的力量,蛮横地撕扯着她的心脏。
泪水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并非抽泣,只是无法抑制的、滚烫的液体,像开了闸的洪水,瞬间模糊了她的视线,顺着苍白的脸颊肆意流淌,滴落在深色的职业套裙上,留下深色的圆点。
安蕾蜷缩在椅子里,身体随着那歌声的起伏而微微颤抖,像一个在巨大风暴中找到港湾却依旧被余震波及的孩童。
那极致的空灵吟唱,不再是单纯的旋律,它变成了一个旋涡,一个黑洞,将她所有的职业判断、先入为主的成见、引以为傲的冷静自持,统统吸了进去,碾得粉碎。
只剩下最原始的灵魂赤裸裸地暴露在声音的洪流中,接受着彻底的冲刷与重塑。
当最后一个音符的余韵彻底消失在耳机死寂的黑暗里,安蕾依旧蜷缩着,如同被抽走了所有力气。
办公室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她压抑的、不顺畅的呼吸声,以及泪水滴落在衣料上的细微声响。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分钟,也许只有几秒。
安蕾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一只手,指尖依旧带着未褪尽的颤抖,摸索着抓起了桌面上那部沉重的座机电话,冰凉的塑料触感让她稍稍回神。她拨通了一个烂熟于心的内线短号。
听筒里传来等待接通的单调长音,每一声都敲打在她紧绷的神经上。
终于,电话被接起。
“喂?安总监?” 是陈简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还有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
安蕾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砂纸狠狠打磨过,又干又涩,火烧火燎地疼,她用力清了清嗓子,试图找回自己的声音,发出的却是一种破碎而沙哑的、完全不似她平日冷静干练的陌生语调:“陈简……”
安蕾停顿了一下,仿佛在积蓄最后一点力气,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灵魂深处挤压出来,带着未干的泪痕和劫后余生的震颤:“那个歌手……”
安蕾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屏幕上那个音频文件的名字,那个刚刚将她灵魂彻底洗涤、又彻底重塑的声音来源,一股巨大的、无法理解的震撼和某种近乎非理性的敬畏感再次攫住了她。
安蕾闭上眼睛,声音低哑得如同耳语,却清晰地穿透了电话线:“周洛尘……他…他是海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