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蕾蜷缩在宽大办公椅里,指尖无意识地敲打着桌面。
窗外,星期天的海城天色灰蒙蒙的,铅云低垂,一场憋闷的雨似乎酝酿己久,却始终落不下来。
空气粘稠得让人喘不过气,像一块浸了水的厚绒布,沉甸甸地压在辉煌娱乐大厦的玻璃幕墙上。
楼下街道车流稀疏,城市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
唯有作词作曲部这一层,灯火通明,键盘敲击声、纸张翻动声、压抑的咳嗽声交织成一片焦灼的战场背景音。
空气里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咖啡因、汗味,还有一种无形的、名为“死线”的硝烟味。
《大鱼》电影项目的主题曲,像一块滚烫的烙铁,搁在每个人的心头。
这单搞不定,别说奖金,连总监安蕾都得卷铺盖走人。
整个部门如同绷紧到极限的弦,随时可能发出绝望的崩裂声。
“嘶…嘶…嘶…”
安蕾的蓝牙耳机里,只有这单调的电流噪音,以及她自己的呼吸声。
她烦躁地扯下耳机,随手扔在堆满文件、合同、揉成一团的废稿的桌面上。
屏幕上,邮箱界面一片死寂,没有任何新邮件跳出来。她点开最后一个试听文件,一个二流作曲家交上来的所谓“最终版”,旋律空洞,歌词矫情,毫无记忆点。
安蕾猛地按下暂停键,刺耳的静默瞬间吞噬了耳机里的噪音。
她向后重重一靠,昂贵的真皮椅背发出一声沉闷的呻吟,指尖用力按着突突首跳的太阳穴。绝望像冰冷的藤蔓,无声无息地缠上她的心脏,越收越紧。
视线无意识地扫过整个办公区。
格子间里,一张张脸孔写满了疲惫和麻木。有人对着屏幕双目无神,手指在键盘上机械地敲打;有人仰头灌下不知是第几杯速溶咖啡,喉结滚动,吞咽的却是苦涩;有人干脆趴在桌上,似乎想从短暂的昏沉中榨取一点点可怜的灵感。
空气凝滞,沉重得令人窒息。
只有靠窗那个角落,格格不入地亮着。
陈简。
那个顶着“群星”这个怪异艺名的大学生实习生。
他坐得笔首,侧对着安蕾的方向。
窗外灰暗的天光落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勾勒出一种近乎冷硬的专注。
他戴着耳机,眼神沉静地落在自己面前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上,指尖偶尔在键盘上轻盈地跳跃几下。
桌面整洁得不像话,只有一台电脑,一个普通的马克杯,里面是白水。
周围同事的议论声、键盘的噼啪声、空调的低鸣,似乎都被他周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绝了。
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像一个误入喧嚣战场的局外人,专注地擦拭着与眼前战局毫不相干的武器。
“啧,就是他?那个‘群星’?”
“看着也太嫩了吧?像个没毕业的学生,真有本事写出《小小鸟》和《飞得更高》那种爆款?”
“哼,走了狗屎运罢了。写了几首口水歌就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
“可不,瞧那清高劲儿,跟谁欠他钱似的,新人尾巴就翘上天,也不怕摔死!”
几个脑袋凑在一起,声音压得极低,但那股酸溜溜的嫉妒和等着看笑话的恶意,还是像污水一样无声地流淌出来。
目光像针,频频刺向那个安静的角落。
安蕾胸腔里的火“腾”地一下就窜了上来。
她悄无声息地起身,高跟鞋踩在光洁的地板上,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她像一道无声的阴影,瞬间笼罩在那几个交头接耳的人背后。
一股冰冷的威压骤然降临。
正说得唾沫横飞的王莉猛地打了个寒噤,下意识地回头,正对上安蕾那双淬了冰的凤眼,吓得差点从椅子上弹起来。
旁边张明和另一个同事也瞬间僵住,脸色煞白。
“聊得很开心?”安蕾的声音不高,却像冰锥子一样,瞬间刺穿了这片区域虚假的平静。
整个办公区的空气仿佛被抽空了,只剩下她冷冽的声音在回荡。
“任务完成了?灵感多到溢出来了?有闲心在这里嚼舌根?”
王莉的嘴唇哆嗦着:“安…安总,我们…我们就是随便聊聊…”
“聊聊?”
安蕾的嘴角扯出一个毫无温度的弧度,目光锐利地扫过几人:“聊聊别人‘持才傲物’?聊聊别人‘尾巴翘上天’?”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锋芒:“他傲,那是因为他有傲的资本!《小小鸟》在风云榜榜首挂了三周,《飞得更高》现在还在热歌榜前三!你们呢?王莉,你上个月交的那首《甜蜜泡泡》播放量破十万了吗?张明,你给那个选秀歌手写的歌,现在还在被网友剪鬼畜视频吧?”
每一句质问都像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得几人面红耳赤,头几乎要埋进胸口。周围的同事噤若寒蝉,连敲键盘的手指都僵住了。
“有本事,你们也给我写一首能登顶的歌出来!没那个本事,就给我把嘴闭上,把头低下!别一天到晚酸得跟柠檬精似的,除了让人恶心,屁用没有!”
安蕾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上位者不容置疑的威严:“再让我听到一次这种闲言碎语,自己去找人事部办手续!”
“对不起,安总!我们错了!保证没有下次了!”几人忙不迭地认错,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
安蕾冷冷地“哼”了一声,不再看他们一眼。
转身时,高跟鞋在大理石地面上踩出清晰而有力的节奏,如同敲响的战鼓,宣告着谁才是这片疆域的主宰。
她脸上的冰霜在转身走向陈简工位的几步路里,如同春日暖阳下的积雪,迅速消融、褪去。当她停在陈简的桌旁时,那张明媚的脸上只剩下温和的笑意,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近乎讨好的亲切。
陈简似乎并未被刚才的风暴波及,依旧专注地看着屏幕。
安蕾微微俯身,曲线玲珑的身姿在职业套装的包裹下显出一种柔韧的力量感,一缕精心打理过的卷发垂落在颊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