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国公府,书房。
李善长端坐太师椅,面沉如水,手里捏着一个茶杯,杯盖和杯沿摩擦着,发出“嚓、嚓”的轻响。
李祺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一副“我错了,我忏悔,但下次还敢”的乖巧模样。
在他身后,朱标、朱棣、常茂、徐辉祖等一众新出炉的“大明太子打架团”成员,跟一排等着挨训的小鹌鹑似的,大气都不敢喘。
“大明太子打架团?”
李善长终于开口了,声音不大,“李祺,你可真是为父的好大儿啊!
你皇伯伯让你回家省亲,你给我带回来一支军队?
你是嫌你爹我命太长,想提前送我去见你太爷爷吗?”
李祺抬起头,小脸一正,义正言辞:“爹!你这话就说错了!
这不是军队,这是储君的亲卫,是大明未来的栋梁!
我们聚在一起,是为了交流强身健体的心得,探讨保家卫国的方法,最终目标是把鞑子按在地上摩擦一百遍!
这叫有理想,有抱负!
怎么能叫惹事呢?”
“噗——”
朱棣一个没忍住,赶紧死死捂住嘴,小身板一抖一抖的。
常茂和徐辉祖也是嘴角疯狂抽搐,他们第一次见到有人能把拉帮结派打群架说得如此清新脱俗,如此……大义凛然。
李善长被这套歪理邪说顶得差点一口气没上来,他指着李祺,手指都在哆嗦:“你……你……”
就在这时,一个温和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化解了书房里的尴尬。
“李相何必动怒,我看小祺这孩子,说得不无道理嘛。”
众人回头一看,只见一个身穿青色布衣,面容清癯,留着三缕长须的中年文士,正含笑站在门口。
他身后,还跟着一个约莫十一二岁的少年,和一名十岁左右,眉眼清秀的小姑娘。
“刘先生!”
李善长连忙起身相迎,脸上的怒气瞬间化为春风般的笑容。
来人正是诚意伯,刘伯温!
朱标和朱棣也赶紧上前行礼:“见过刘伯伯。”
刘伯温笑着摆了摆手,目光在这一群半大小子身上扫过,最后落在了李祺身上,眼神里带着一丝探究和赞许。
而他身后的那个少年,却在此刻发出了一声极不和谐的冷哼。
这少年生得唇红齿白,面如冠玉,一身剪裁合体的儒衫,衬得他身姿挺拔,颇有几分文人风骨。他便是刘伯温的长子,刘琏。
刘琏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扫过常茂那虎背熊腰的身材,又落在朱棣那上蹿下跳的猴样上,最后,停在了李祺身上。
“原来这就是最近在应天府传得神乎其神的李家公子,”
刘琏嘴角一撇,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仗着几分蛮力,得了些许赏识,便纠集一群武夫莽汉,成立什么‘打架团’,真是粗鄙不堪,贻笑大方。”
他这话一出,书房里的气氛瞬间就变了。
“你说什么?!”
常茂第一个炸了,他爹常遇春最烦的就是这种手不能提肩不能挑,却总爱对武将指手画脚的酸儒,他从小耳濡目染,对这类人更是没有半点好感,
“你个小白脸,有种再说一遍!”
“说便说了,又当如何?”
刘琏昂着头,下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难道我说错了?
太子殿下乃国之储君,未来的天下之主,本该与鸿儒为伴,以经史为师。
如今却与尔等武夫为伍,整日打打杀杀,成何体统?
这若是传出去,岂不让天下读书人寒心?”
他这话,不仅骂了常茂,连朱标也给捎带上了。
朱标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刘琏!慎言!”
“我偏要说!”
刘琏的傲气上来了,他看向李祺,眼神里的讥讽更浓了,
“尤其是某些人,仗着一点小聪明,得了些许宠幸,便不知天高地厚,蛊惑太子,带坏风气!
依我看,就该……”
“啪!”
一声清脆的耳光,打断了刘琏的话。
不是李祺,也不是常茂,而是刘伯温。
刘伯温收回手,脸色铁青,指着自己那个不成器的儿子,气得浑身发抖:
“混账东西!你给我闭嘴!向太子殿下,向各位公子道歉!”
刘琏捂着脸,满眼都是不可思议和委屈:“爹!我……我没错!”
“你还敢说你没错?!”
刘伯温扬起手,眼看又要打下去。
“刘伯伯,且慢。”
李祺开口了,他拦住了刘伯温的手,然后一步一步,走到了刘琏面前。
“你觉得,我们是武夫,是莽汉?”李祺的声音很平静。
“难道不是吗?”刘琏梗着脖子。
“你觉得,读书人就该高高在上?”
“读书明理,治国安邦,自然比你们这些只知动手动脚的莽夫高贵!”
“好一个读书明理。”
李祺笑了,他伸手指了指常茂,“他爹开平王,一杆长矛打下了半壁江山,你爹诚意伯,一支妙笔定下了天下大局。
他们一个在沙场浴血,一个在朝堂呕心,才有了你我今天能安安稳稳站在这里吵架的份。
怎么到了你这里,就分出高下贵贱了?”
李祺的目光又扫过徐辉祖等人:“他们是武夫的儿子,大明朝,就是靠着千千万万个这样的武夫,一刀一枪拼出来的!
你读的圣贤书,是他们用命换来的!
你现在,端着他们用命换来的碗,反过头来骂他们是饭桶?
刘琏,你读的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最后一句,李祺几乎是吼出来的,声如惊雷!
“你……你敢辱我!”
刘琏又羞又怒,从小到大,他都是天之骄子,何曾受过这等指着鼻子的痛骂!
他心头一热,竟也忘了什么君子动口不动手,一拳就朝着李祺的脸上挥了过来!
“来得好!”
常茂等人兴奋地叫出了声。
可接下来的一幕,却让所有人的眼珠子都差点掉了出来。
面对刘琏那毫无章法的一拳,李祺不闪不避,只是在拳头即将及身时,轻轻抬起左手,如同拂去一片柳絮,看似轻飘飘地在刘琏的手腕上一搭,一带。
刘琏只觉得一股巧劲传来,自己那用尽全力的一拳,顿时像打进了棉花堆里,力道被卸得一干二净,整个人更是不由自主地朝前踉跄了两步!
还没等他稳住身形,李祺的右手己经贴上了他的胸口。
没有发力,只是那么轻轻地贴着。
刘琏的动作,戛然而止。
他能感觉到,只要对方愿意,那只看似稚嫩的手掌,可以在瞬间爆发出强大的力量!
那是一种绝对力量带来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一招。
仅仅一招,胜负己分。
李祺收回手,后退一步,依旧是那副风轻云淡的表情,仿佛刚才只是掸了掸衣服上的灰尘。
“服不服?”
刘琏站在原地,身体僵硬,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他低头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双手,又抬头看着那个比自己矮了一大截,却仿佛高山一般无法逾越的身影。
他败了,败得彻彻底底,毫无悬念。
“我……”
刘琏张了张嘴,一个“服”字,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一首站在门外,紧张地攥着衣角的小姑娘,也就是刘琏的妹妹刘璟,此刻也张大了小嘴,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里,满是震惊和……一丝异样的光彩。
书房里,李善长和刘伯温两个老狐狸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丝苦笑和……藏不住的惊骇。
李善长心里骂开了:这个小王八羔子,怎么越来越猛了?
这是要把应天府的二代们全都给收拾一遍的节奏吗?
而刘伯温则是长叹一声,自家这个儿子,眼高于顶,是该有人挫挫他的锐气了,只是没想到,会是以这种方式。
李祺看着失魂落魄的刘琏,摇了摇头,也懒得再逼他,转身对李善长躬身道:
“爹,人也打了,气也出了。
您到底找我回来干啥?
要是没什么事,我就带弟兄们回去练拳了,我们的口号是——”
“住口!”
李善长一个头两个大,赶紧打断了他,他怕这小子再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话来。
他清了清嗓子,脸色变得有些古怪,从袖子里掏出一沓盖着朱红大印的宝钞,往桌子上一拍。
“这是陛下赏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