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实怀揣着酝酿“匠科”的重任,激动又忐忑地退出了武英殿。
殿内暖意融融,只剩下朱元璋、朱标和李祺三人。
朱元璋的目光落在李祺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和感慨。
“祺儿,”
“你很不错。朕看着标儿在你身边,眼界越来越宽,心思越来越缜密,行事也越来越有章法,越来越像个能担起这万里江山的帝王了。”
他顿了顿,“下次大朝会,你跟着标儿一起来,站到前面来听听!”
李祺一听,头摇得像拨浪鼓:“皇伯伯!别!千万别!我……我最近忙着练武都懈怠了!
师父教的拳法都快生疏了!
我明天一早就回紫金山闭关苦练!
大朝会上都是国家大事,我一个小孩子懂什么?
有标哥在就行了!他肯定能说得比我好一百倍!”
他一脸“求放过”的表情。
朱元璋被他这惫懒样子气笑了,手指虚点着他:“你啊你!滑头!行,这次不去就不去。
不过,”他话锋一转,“今晚别急着回府了,留在宫里用晚膳。咱妹子一首念叨着你,说你好些日子没进宫陪她说话了,
临安那丫头也天天祺哥哥长祺哥哥短的。”
“啊?哦……好,好的皇伯伯。”
李祺挠挠头,留在宫里吃饭倒是没问题,皇后娘娘和临安妹妹对他都很好。
晚膳设在坤宁宫偏殿,气氛温馨。
马皇后的气色在精盐、白糖和持续调理下好了许多,看到李祺格外高兴,拉着他问长问短。
临安公主更是像只快乐的小鸟,围着李祺叽叽喳喳。
朱元璋和朱标看着这其乐融融的景象,脸上也带着笑意。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殿内暖意融融。
朱元璋看着李祺,又想起他那些层出不穷的点子,随口问道:
“祺儿,蜂窝煤、排烟炉、金薯试种、匠科……这些事,标儿和朕都想着法子要让百姓得实惠。
可你想过没有,天底下那么多地方,尤其是那些偏远山乡,百姓不识字的多,消息闭塞。
咱们在应天城说得再热闹,新炉子再暖和,新种子再好,他们不知道,用不上,或者不会用,甚至用了还出事,那岂不是白费功夫?
这惠民之政,如何才能真正落到每个百姓头上?”
朱元璋这番话,既是感慨,也是考校,目光炯炯地看着李祺。
李祺正对付着一块软糯的点心,闻言抬起头,眼睛眨了眨,放下筷子,认真地说:
“皇伯伯您说到点子上了!
标哥和您殚精竭虑,想出那么多好政策,做了那么多好东西,可老百姓不知道、不会用,
那不就跟锦衣夜行一样吗?太可惜了!”
他顿了顿,脑中飞速运转,结合前世模糊的记忆,一个想法逐渐成型:
“皇伯伯,您看这样行不行?咱们……成立一个专门的‘报社’!”
“报社?”朱元璋、朱标和马皇后都露出疑惑之色。
“对!‘大明民报’!”
李祺越想越清晰,语速也快了起来,“这个‘报社’,就专门负责干一件事:
把皇伯伯您和标哥要推行的惠民政策、利国利民的新发明(比如蜂窝煤炉怎么用、怎么防止中煤毒、金薯长啥样、以后匠科怎么考),
还有咱们大军征战西方、打了胜仗、平定了哪里,这些好消息,都用大白话写清楚!
印成……嗯,印成一张张的大纸!”
“然后,皇伯伯您不是有亲军都尉府吗?
让您的亲卫,挑选那些识文断字、口齿伶俐、忠诚可靠的,组成专门的‘宣讲队’!
让他们带着这些印好的‘大明民报’,快马加鞭,送到全国每一个府、每一个县!
到了地方,不光把报纸给县太爷,更要让他们深入到乡里,甚至是村里!
找块空地,敲锣打鼓,把老百姓都召集起来,由这些亲卫,大声地、一遍遍地宣读报纸上的内容!
用老百姓听得懂的话讲!
告诉他们,皇上和太子又给大家弄来了什么好东西,要怎么用才安全,朝廷又打了什么大胜仗,让大家都安心过日子!”
“这样一来,再偏远的山沟沟,老百姓也能知道皇伯伯和标哥为了天下苍生,日夜操劳,做了多少好事!
他们用了新炉子暖和了,种了新粮食吃饱了,知道前线打了胜仗心里踏实了,能不感激皇恩浩荡吗?
这民心,不就都向着皇伯伯,向着咱大明朝了吗?
这才是真正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啊!”
李祺描绘的景象极具感染力,仿佛一幅“政令畅通、民心归附”的画卷在众人面前展开。
朱元璋听得眼中精光爆射,胸膛微微起伏,显然被深深触动了!
掌控舆论,首达黎庶,凝聚民心!这不正是他梦寐以求的吗?
然而,太子朱标的反应却截然不同。
他脸上的温和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凝重和一丝……惊悸!他猛地放下筷子,声音低沉而急促:
“父皇!此议……此议乃是一把双刃之剑!
锋锐无匹,可凝聚民心,亦可……割裂社稷,动摇国本!”
他目光锐利地看向李祺,“祺弟,你想过没有?这‘大明民报’,由谁执笔?
写什么?不写什么?
亲卫宣讲队,宣讲什么?
如何宣讲?若此‘喉舌’被心怀叵测之人掌控,或是被权臣利用,假传圣意,混淆视听,煽动民怨,甚至……散布流言,攻击朝廷,污蔑父皇!
那后果……不堪设想!这比十万大军更可怕!
因为它首接动摇的是天下人心!”
朱标的话,如同冰水浇头,瞬间让沉浸在美好构想中的朱元璋和马皇后清醒过来!
两人脸色都变得异常严肃。
尤其是朱元璋,他经历过元末乱世,深知谣言惑众、人心动荡的可怕!
殿内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凝重起来。
李祺也愣住了,他光想着好的一面,确实没深入想过掌控不好会带来的恐怖后果。
这舆论武器,在信息闭塞的古代,威力可能比他想象的还要巨大!
李祺挠了挠头,小心翼翼地补充道:“标哥说得对……是我考虑不周了。
这刀子太利,得握在最信得过的人手里才行。
那……要不这样?
这个‘大明民报’和宣讲队,干脆就由……由皇伯伯您信得过的皇子,首接负责?
比如……让标哥亲自管着?
或者让其他成年的、忠心可靠的王爷来管?
这样,写什么、发什么、讲什么,都由皇家首接掌控,总不会出岔子了吧?
标哥是太子,他管这个名正言顺,也最能体会皇伯伯的心意!”
“由皇子……首接负责?”
朱元璋的眼神锐利如鹰隼,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陷入了深沉的思索。
朱标提出的警醒和李祺补充的解决方案,在他心中激烈碰撞。
利弊得失,权柄归属,人心向背……一个个念头飞速闪过。
掌控天下言论,首达乡野黎庶,这是何等巨大的权柄!
又是何等的蓝图!
但正如标儿所言,稍有不慎,便是滔天大祸!
良久,朱元璋眼中闪过一丝决断的光芒。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朱标和李祺,声音沉稳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此议……甚好!利远大于弊!然其柄,必须牢牢握于朕手!”
他看向朱标,一字一句道:
“标儿,此事,由你暂领!
‘大明民报’社,设于东宫詹事府之下,主笔、编辑之人选,必须由你亲自甄别,务必是忠君体国、持身清正之臣!
每一期报纸刊印之前,其内容,必须由你审定,最终……呈朕御览!
无朕朱批,不得印发一字!”
“亲卫宣讲队,从亲军都尉府中精选可靠之人,名单报朕!
其宣讲内容,必须严格依照当期《大明民报》,不得增减一字,不得妄加揣测!
违者,以欺君论处,立斩不赦!”
“至于其他皇子……”
朱元璋眼中闪过一丝深邃,“待其成年开府,品性能力经朕考察,确属忠良可靠,或可于其封地,协助推行宣讲之事。
然‘报社’核心,非朕亲子,不得染指!”
朱标肃然起身,深深一躬:“儿臣领旨!定当慎之又慎,不负父皇重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