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疆的风雪与沸腾的士气,暂时被巍峨的紫禁城隔绝在外。
然而,一份沾着冰霜与硝烟气息的八百里加急军报,瞬间打破了应天皇宫的宁静。
武英殿内,气氛凝重。
巨大的北方舆图悬挂在殿中,太原、大同、雁门关等要冲之地被朱砂圈点得格外醒目。
朱元璋面沉如水,负手立于图前,鹰隼般的目光死死盯着王保保主力盘踞的大同方向。
李善长、刘伯温、兵部尚书以及几位宿将分列两旁,人人眉头紧锁。
“陛下,”
兵部尚书声音干涩地汇报,“徐达元帅急报,王保保趁我军初领御寒物资、营中稍显松懈之际,遣精骑万余,自左云、右玉方向突入,
劫掠我军后方粮道哨站三处,焚毁草料场一座,
虽被我巡防部队击退,斩首数百,但其主力动向诡秘,似有更大图谋。
徐帅判断,此乃试探,意在窥我军虚实,寻隙决战!”
“哼!这头草原上的豺狼,鼻子倒灵!”
朱元璋猛地一拍舆图,
“知道咱送了‘温暖’,他坐不住了!想趁着咱的将士刚暖和过来,还没缓过劲,咬上一口?做梦!”
他眼中寒光闪烁,“传旨徐达,严加戒备,哨探加倍!给咱死死盯住王保保!”
“陛下,”李善长上前一步,
“王保保狡诈多端,用兵飘忽,此次小股袭扰,恐为疑兵。
其主力动向不明,需防其声东击西,或绕道奔袭太原侧翼,断我粮道根本。”
“诚意伯,”
朱元璋目光转向刘伯温,“你观天象,有何所示?”
刘伯温捻着长须,沉吟片刻:“天象晦涩,然北地杀伐之气凝聚不散。
王保保气数未尽,此番必有后手。
其主力动向,非舆图可尽窥,需详加推演,方可明其诡谲。”
“推演?”
朱元璋眼中精光一闪,猛地转身,“对!推演!咱怎么把这茬忘了!”
他大手一挥,声音洪亮,“来人!把沙盘抬进来!
还有,去紫金山,把太子、燕王、还有李祺那小子,都给咱叫来!快!”
命令飞速传达。
很快,巨大的北方地形沙盘被小心翼翼地抬进了武英殿,山川河流、城池关隘惟妙惟肖。
朱标、朱棣,李祺,还有闻讯主动跟来、一脸好奇与不服的常茂、徐辉祖、刘琏等“太子打架团”核心成员,也气喘吁吁地赶到了。
“儿臣(臣等)参见父皇(陛下)!”众人齐声行礼。
朱元璋目光扫过这群半大小子,尤其在李祺身上停留了一瞬,点点头:
“都起来,站到一边看着!标儿、棣儿、祺儿,你们几个靠前站!”
朱标沉稳,朱棣兴奋,李祺则是一脸的平静。
常茂、徐辉祖等人则是第一次踏入如此核心的军国重地,又是紧张又是激动,大气不敢出。
刘琏站在父亲刘伯温身后,看着那巨大的沙盘和殿内凝重的气氛,眼中尽是凝重与思索。
朱元璋言简意赅地将徐达军报复述一遍,指向沙盘,“王保保小股袭扰,主力不明。
徐达判断其意在决战,但具体如何打,从哪里打?兵部,你们先推演一番!”
兵部尚书和几位将军立刻上前,围绕着沙盘开始激烈讨论。
他们依据常理和经验,判断王保保主力很可能集结于大同正面,意图利用骑兵优势,在开阔地带寻求与明军主力决战。
或者在袭扰的掩护下,分兵一部精锐,绕过雁门险关,从侧翼穿插,攻击大同粮仓。
推演过程严谨,但结果却令人忧心:无论哪种情况,明军都需付出巨大代价,且胜负难料。
大同正面决战,明军步卒为主,虽有新式棉衣保暖,但在平原对抗精锐骑兵,劣势明显;
侧翼穿插防守,则战线拉长,兵力分散,风险极高。
看着沙盘上代表明军的蓝色小旗被代表元军的红色小旗不断挤压,朱元璋的脸色越来越阴沉。
殿内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朱标眉头紧锁,朱棣急得抓耳挠腮,常茂更是忍不住低声嘟囔:“憋屈!太憋屈了!”
就在兵部推演陷入僵局之际,一个稚嫩的声音响起:
“皇伯伯,我能试试吗?”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说话的李祺身上。
兵部的几位老将眼中露出明显的不以为然,甚至带着一丝轻视。
朱元璋看着李祺,他大手一挥:“好!祺儿,你来说!大胆说!说错了也没人怪你!”
李祺走到沙盘前,小小的身影几乎被高大的沙盘边缘挡住。
朱棣立刻狗腿地搬来一个锦墩让他站上去。
李祺也不客气,站定后。
“诸位伯伯的推演很有道理,”
“但我觉得,王保保可能不会按常理出牌。”
他伸出小手,指向大同西北那片崎岖的山地:“王保保是草原人,但他不是莽夫。
他深知我军新得‘洪武温暖’,士气正盛,正面硬撼,就算能赢,也必是惨胜,他承受不起。
绕道雁门?雁门天险,又有重兵把守,强攻损失太大,他也不会那么傻。”
“那他会从哪里来?”朱元璋沉声问道。
“这里!猫儿庄!”
他的声音斩钉截铁,“此地看似偏远,山路难行,冬季更是大雪封山,常人皆以为绝地。
但正因如此,防备必然松懈!
王保保麾下多蒙古精骑,翻山越岭如履平地。
他极可能以精锐轻骑,不惜代价,穿越这片山地,奇袭猫儿庄!”
他一边说,一边用小旗在沙盘上移动:“拿下猫儿庄这个不起眼的据点,他就能以此为跳板,神不知鬼不觉地插入我军太原与大同主力的结合部!然后……”
“首捣汾州!截断我军从太原输往前线的最主要粮道!”
“嘶——!”殿内顿时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兵部尚书失声道:“这……这太冒险了!大雪封山,轻骑如何穿越?
就算能过去,人困马乏,又能有多少战力?猫儿庄虽小,也有守军……”
“正因为冒险,才出其不意!”
李祺打断他“王保保用兵,向来胆大包天!他赌的就是我军想不到!
大雪封山是阻碍,也是最好的掩护!至于猫儿庄守军……”
“他根本不需要强攻!
只需派少量死士,伪装成商队或溃兵,趁夜混入,里应外合,顷刻可破!
他真正的目标,是粮道!只要粮道一断,我军主力在大同前线,不战自乱!”
他拿起代表元军的红色小旗,迅速在沙盘上模拟:“我军主力若回援粮道,王保保在大同的主力便可趁势压上,前后夹击!
若我军不回援,坚守大同,则粮草断绝,士气崩溃,他同样可以坐收渔利!此乃阳谋!”
随着李祺的推演,沙盘上的局势瞬间逆转!
红色的箭头如同毒蛇,从意想不到的“死地”钻出,狠狠咬向明军最脆弱的软肋!
武英殿内,一片死寂。
兵部的老将们看着沙盘上那清晰得令人心悸的推演路线,冷汗涔涔。
他们发现自己完全陷入了惯性思维,忽略了那片看似不可能的“死地”!
朱元璋眼神锐利如刀,死死盯着猫儿庄的位置,胸膛起伏。
刘伯温更是捻须的手指微微颤抖,心中暗呼:“此子……洞悉人心,洞察地理,竟至于斯!莫非真是天授?”
朱标眼中异彩连连,朱棣更是激动得小脸通红,差点跳起来:“对对对!掏他腚!掏王保保的腚!祺哥儿说得对!”
常茂、徐辉祖等人也是热血沸腾,看向李祺的目光充满了崇拜。
“好!好一个出其不意!好一个攻其必救!”
朱元璋猛地一拍御案,再无半分犹豫,“毛骧!”
“臣在!”一首侍立在阴影中的锦衣卫指挥使毛骧立刻上前。
“八百里加急!不!六百里加急!给徐达传旨!”
朱元璋的声音如同金铁交鸣,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王保保主力动向不明,然其必有奇兵!
重点提防大同西北猫儿庄方向!
严防小股精锐伪装渗透!
令其速派得力干将,率精兵一部,扼守汾河谷地咽喉!
加固猫儿庄防务,清除周边可疑!
同时,大同正面主力,外松内紧,故作不知,引蛇出洞!
一旦发现其奇兵踪迹,务必以雷霆之势,将其歼灭于山野之间!
不得有误!”
“遵旨!”毛骧领命,如一阵风般冲出大殿。
旨意发出,殿内凝重的气氛稍缓。
朱元璋长长舒了一口气,他走下御阶,来到李祺面前,大手重重地拍在他的肩膀上。
“祺儿,”
“你这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嗯?”
李祺眨巴着大眼睛,一脸无辜:“皇伯伯,我就是……瞎琢磨的。
跟以前看蚂蚁搬家似的,总想找条别人没走过的近道……”
“哈哈!好一个‘蚂蚁搬家’!”
朱元璋被逗得大笑起来,笑声中充满了畅快,
“行!以后这‘蚂蚁搬家’的活儿,你得多给咱琢磨琢磨!
咱这武英殿的沙盘,你随时可以来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