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元年的第一个除夕,在驱除鞑虏、定鼎中原的背景下,显得格外意义非凡。
朱元璋要在奉天殿大宴群臣,彰显新朝气象;
而贤德仁厚的马皇后,则在坤宁宫设下华宴,款待随夫入京的诰命夫人和宗室女眷。
紫金山上的“太子打架团”成员们,也沾了各自父辈的光,得以入宫感受这开国以来的首次皇家盛宴。
不过,因年纪尚幼,他们并未被安排在奉天殿的朝臣席列,而是由太子朱标领着,在坤宁宫偏殿的花厅另设一席。
朱棣自然是上蹿下跳,兴奋不己;
常茂、徐辉祖努力挺首腰板,想表现得稳重些;
刘琏则穿着崭新的儒衫,维持着世家公子的仪态。
李祺被朱棣拉着,走在人群里。
“祺哥!快看!我娘来了!”朱棣突然兴奋地扯了扯李祺的袖子。
李祺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花厅通往主殿的珠帘被宫女恭敬地掀起,一群盛装华服的命妇鱼贯而入,环佩叮当,香风阵阵。
走在最前方的,正是母仪天下的马皇后!
马皇后今日的装束,与平日朴素温婉的形象截然不同。
她头戴赤金点翠嵌红蓝宝石的九翚西凤冠,凤口衔珠,步摇轻颤,流光溢彩;
身着真红大袖翟衣,以金线织就繁复的翟鸟纹样,庄重华贵;
肩披深青色织金云霞龙纹霞帔,长长的帔子垂落身后,边缘缀满圆润的珍珠,随着她的步履轻轻摇曳,如同将一片璀璨的晚霞披在了身上。
她并未刻意浓妆,但那通身的气派,雍容中透着母性的光辉,威仪里含着仁厚的慈祥,
仿佛一尊行走在人间的女菩萨,让人不由自主地心生敬仰与亲近。
“母后……好美啊!”朱棣张大了嘴,喃喃道。
“母后……”朱标眼中也满是惊艳与孺慕。
常茂、徐辉祖等人更是看得呆了,他们何曾见过如此庄严华美的景象?
李祺也看呆了。
不是为那满目的珠光宝气,而是为那份融合了无上尊荣与温暖母性的独特气质。
那凤冠的辉煌,霞帔的绚烂,在灯火映照下,将马皇后衬托得如同神女临凡。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毫无预兆地划过他的脑海,脱口而出:
“皇娘娘真美!这凤冠霞帔,简首是天上的云霞织就!
要是天下所有待嫁的姐姐们,都能在出嫁那天穿上这样美的衣裳,该多好啊!
那她们的婚礼该多么浪漫、多么难忘啊!”
清脆的童音,在骤然安静下来的花厅里,显得格外清晰、响亮。
所有人都愣住了。
命妇们脸上的笑容僵住,看向李祺的目光充满了惊愕和不可思议。
这孩子……在说什么?凤冠霞帔?
那是皇后、太子妃、王妃才能穿戴的礼制!
寻常官宦之女都只能望而兴叹,平民百姓更是想都不敢想!
这简首是……僭越!
朱棣下意识地捂住了嘴,朱标也微微蹙眉,觉得李祺这话有些僭越。
常茂、徐辉祖面面相觑。
然而,站在珠帘旁的马皇后,脚步却微微一顿。
她转过身,目光越过人群,精准地落在了那个站在一群半大孩子中间、小脸还带着惊叹和真诚的李祺身上。
她看到了那双清澈眼睛里纯粹的向往和赞美,没有半分杂念。
她想起了紫金山上那罐改变国运的白盐,
想起了坤宁宫里那碟驱散病中苦涩的甜霜,
想起了《大明民报》上那振奋人心的“洪武温暖”……这个孩子,
似乎总能看到寻常人忽略的美好,
也总能用最质朴的心,点破一些被森严礼法所遮蔽的、关于“人”本身的需求与幸福。
一股暖流夹杂着感慨,涌上马皇后的心头。
她想起了自己当年嫁给重八(朱元璋)时,不过是荆钗布裙,草草成礼。
那时的艰难与酸楚,至今想来仍历历在目。
女子一生,最重要的时刻,莫过于出嫁之时。
为何只有皇家贵胄才能拥有这份体面与光彩?
为何寻常百姓家的女儿,就不能在她们人生最美好的时刻,也拥有一份属于自己的、值得铭记的美丽与尊严?
“浪漫……难忘……”
马皇后轻声重复着李祺的话。
她脸上的笑容缓缓漾开。
“祺儿此言,甚善!”
马皇后清越而温和的声音响起,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
她环视着花厅内外的命妇、宗女以及那些年轻的勋贵子弟们,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女子出嫁,乃人生大事,关乎一生喜乐。
此等时刻,岂可因出身门第之高下,而失了应有的体面与光彩?”
命妇们脸上的惊愕变成了难以置信,有些人甚至下意识地捂住了嘴。
只见马皇后微微侧首,对侍立在一旁的心腹女官吩咐道:“取纸笔来。”
女官立刻奉上纸笔。
马皇后提笔,略一沉吟,便在那素笺上挥毫而就。
她写的是懿旨,但落款处,却特意留下了加盖皇帝宝玺的空位——这是她作为皇后的智慧,既表达了强烈的意愿,又为最终决策留有余地。
马皇后放下笔,拿起那纸墨迹未干的懿旨,目光再次扫过全场,朗声宣读,每一个字都清晰有力:
“本宫闻:礼有定制,情无等差。
女子于归,实乃终身之喜,亦为父母之期。
凤冠霞帔,原为彰礼制之尊,然其华美庄重,亦合女子终身大事之庆。
今本宫感念天下女子不易,特此懿旨:”
“自即日起,凡我大明子民,无论士农工商,待嫁之女,于婚礼当日,皆可着‘礼嫁服’!
此服形制,取凤冠霞帔之吉庆精髓,去其繁复逾制之处:
冠可简化为珠冠或花冠,去龙凤之形;
衣可用深衣或大袖襦裙,色取正红;
帔子形制简化,去龙纹,可用云霞、百鸟、花卉等吉祥纹样,质料亦不拘绸缎,棉麻洁净即可,缀以绒花、彩结为饰!”
“此‘礼嫁服’,意在彰显婚仪之喜,寄托夫妇和顺、家宅安宁之愿。
非为僭越,乃朝廷体恤万民、与民同乐之仁政!
着礼部会同司礼监,速拟具体规制图谱,颁行天下各府州县,晓谕万民!
地方官吏不得以逾制为由阻拦,违者严惩不贷!
另,着内府拨银,命尚衣局赶制简化版礼嫁服百套,分赐应天府及周边州府之贫寒孤女,以为表率!”
懿旨宣读完毕,整个坤宁宫内外,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这石破天惊的旨意震得说不出话来!
允许平民女子在婚礼上穿简化版的“凤冠霞帔”?
这简首是亘古未有之变革!
是颠覆了千百年来森严等级制度的惊人之举!
短暂的死寂之后,是压抑不住的激动与惊叹!
那些年轻的宗室女子和勋贵小姐们,眼中首先爆发出惊喜的光芒。
她们虽然身份尊贵,但此刻也深深为这份打破藩篱的“同乐”而感到一种奇妙的温暖与自豪。
而许多上了年纪、经历过元末乱世艰难的命妇们,则眼眶微红。
她们想起了自己或女儿当年出嫁时的寒酸,想起了乱世中朝不保夕的惶恐。
如今新朝初立,皇后娘娘竟以如此仁厚之心,惠及天下女子!
这份恩典,这份心思,怎能不让人动容?
“皇后娘娘圣德!”
“娘娘仁厚泽被天下女子啊!”
“此乃千古未有之仁政!万民之福!”
短暂的惊愕后,是发自肺腑的赞叹和感激之声,如同潮水般响起。
许多命妇甚至激动得起身离席,向着马皇后深深拜下。
朱标看着母亲,眼中充满了敬佩。
朱棣虽然不太明白其中深意,但也跟着大家兴奋地拍手。
常茂、徐辉祖等人只觉得皇后娘娘此举大气磅礴。
李祺也愣住了。
他没想到自己一句“童言”,竟能被马皇后如此敏锐地抓住,并如此果断、智慧地转化为一项惠及万民、影响深远的仁政!
这份胸襟和魄力,这份对民间疾苦的深切体察,让他对这个历史上著名的贤后,有了更深的敬意。
李善长的夫人也在命妇席中,她看着自己那个引发这一切的小儿子,心情复杂到了极点——骄傲于儿子的“赤子慧心”总能点石成金,
又头疼于他每次引发的动静都如此巨大。
马皇后含笑接受着众人的拜谢,目光再次落向李祺的方向,带着深意。
她没有多言,但那份温和而坚定的目光,仿佛在说:孩子,你看到了光,我便尽力让这光照亮更多的人。
就在这时,一个清脆又带着点怯生生的声音在李祺身边响起:
“祺哥哥……你……你好厉害呀!”
李祺回头,只见刘璟不知何时站在了他旁边,小脸微红,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里面盛满了毫不掩饰的惊叹和……崇拜。
临安公主也凑了过来,亲昵地挽住刘璟的胳膊,笑嘻嘻地对李祺说:
“是呀是呀!祺哥哥一句话,就让全天下的姐姐们都能美美地出嫁啦!
我和璟姐姐以后也要穿!”